第三章 7(第3/3页)

他正讲到一个笑话的结尾:“……于是艾莲诺尔拼命站起来说:‘年轻人,你已经喝醉啦!’那人看了她一眼,然后说:‘嗯,罗斯福夫人,您说得没错,我确实是醉了。不过区别在于:明天早上我就会好起来。’”

克莱尔姨妈笑得全身的肉上下晃动,而爱波也装作听到了一个了不得的笑话,尽管她错失了前头,而且她也不肯定自己是不是理解里面的意思。如果不是父亲起身准备离开,笑声不会那么快就中断。

“您是说您连晚餐——连晚餐也不留下吃吗,爸爸?”

“亲爱的,我真的很想留下来,但是有人在波士顿等着爸爸。如果我不马上赶过去,他们就会非常、非常生气。来,过来跟爸爸亲一个吧。”

“但你跟我在一起还不到一小时呢,”她讨厌自己这样,但她仍然无法自制地像个幼儿那样耍赖,“而且您——您连份礼物都没有带来呢,什么都没有。”

“爱波,”克莱尔姨妈说,“你为什么这样呢,本来你爸爸来看你大家都很开心,你这不是在破坏气氛吗?”

爱波一撒娇,气氛确实不那么融洽了,不过至少父亲不再站着,不再准备转身离开。他蹲了下来然后伸臂搂着她,“亲爱的,没给你带礼物确实是我的不对,我觉得很不好意思。要不这样,你跟我一起到车上去,找找里面有什么你喜欢的东西。要不要试试?”

于是他们离开克莱尔姨妈,走过逐渐暗沉下来的草坪。车子里面静悄悄的,不过有一种一触即发的力量。父亲把仪表盘上的灯打开,她一下子觉得这车厢就是他们的家,一所由牛皮搭建的精简房子。生活需要的一切似乎都可以在这里面找到:舒服的座椅、旅行的工具、一个能让父亲点燃香烟的打火机,一块小小搁板让她摊开餐巾,置放他们路上要吃的牛奶和三明治。而且前后的座椅都宽敞得足够让人躺下来睡觉。

“那个小抽屉?”父亲说,“没有,那里面只有一些旧地图和杂物。要不我们试试行李箱吧。”说完他转过身体伸手到后座上,解开了固定皮带,然后抬过来一只皮箱。“现在我们一起看看。袜子。衬衫。这些都没什么用。哎呀,这还真成了个问题。你知道吗,一个男人如果没有准备好可爱的小饰品,是不该出门的,说不准他什么时候会碰上迷人的姑娘呢。哦,等等,看这里,这里有点东西。算不上什么了不起的礼物,但至少是一样东西。”他从箱子里翻出一个棕色长瓶子,上面有一幅马的图画,商标上写着“白马”两字。爱波依稀看见瓶颈上系着一件小东西。父亲用手把东西遮盖起来,一边用小刀把丝带切断,然后他捏着丝带,把东西小心地放在她手掌上——一只袖珍白马。

“宝贝儿,我就把它送给你吧。”他说,“你可以永远永远拥有它。”

焚化炉里的火终于熄灭了,她找来一根小木棍捅了捅纸堆,确认每一张都烧过了,除了灰烬什么都没留下。

当她提着废纸篓走过草坪时,孩子们的声音如影随形,她只得加快脚步走进屋里,狠狠地关上门,才把声音隔绝在房子外面。她关掉了收音机,整个房子立即变得异常寂静。

她将废纸篓放回原处,再次坐到桌子跟前,铺开一张崭新的白纸。这封信不费吹灰之力就写好了。她只需要直奔主题说出唯一重要的事情,用寥寥的数个字——寥寥的数个字,简单明了得不会引起误读或歪解。

 

亲爱的弗兰克:

不管发生了什么,请你不要责怪自己。

 

她险些习惯性地附上一句“我爱你”,最后她及时制止住自己,只是朴实地签下了“爱波”。她把这封信装进了信封,上面写上了“弗兰克”,然后郑重其事地把它放在书桌的正中央。

来到厨房,她把家里最大的一个锅从架子上拿了下来,放了水,然后移到煤气炉上煮。从地窖的储存箱里,她找出了所有必要的器具:消毒容器时要用到的钳子,以及从药店里买回的蓝色纸盒子,里面的橡皮吸液器有两个组成部分——橡皮球和一根塑料喷嘴。她把这些东西统统扔进了锅里,这时候里面的水开始冒热气。

与其同时,她有条不紊地做着其他准备工作,在卫生间里放一叠新毛巾;把医院电话号码记下来,放在电话机旁;而锅子也老老实实地沸腾着。蒸汽把锅盖向上顶起来,里面的橡皮球在水里翻滚,不停碰撞着锅子的内壁。

现在是上午九点半。十分钟之后她会熄灭炉火,然后锅里的水需要一段时间才凉下来。在这个间隙,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在一旁等待。

“你彻底想清楚了吗,爱波?别草率地做任何事,除非你已经彻底想清楚了。一旦做了决定……”

她再也不需要更多的建议和指导。她现在平和、冷静,她清楚地意识到一件很久以来她就知道的事实,一个无论是她父母还是克莱尔姨妈或弗兰克都没有教过她的真理:如果一个人想要做一件真正忠于自己内心的事情,那么往往只能一个人独自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