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2(第2/3页)

听完弗兰克的陈述,波洛克说:“嗯,这很好。我个人非常高兴你能作出这个决定。现在,当然我告诉过你……”他闭上浮肿的眼睛,然后轻轻地揉着眼睑。这并不表示他什么都忘记了,弗兰克告诉自己。一切都会跟原来一样。没有人在这样的房间,这样的天气还能兴高采烈的。除此之外,他们谈的是正事,是应该那样严肃的。“那天吃午饭的时候我提过,整个项目还在发展阶段。等到计划逐渐成形,我会把你招来开会的。同时我建议你继续弄那个……叫什么来着?哦,你的这个宣传册子。我会给特德一个信儿,让他知道你在给我做事。现阶段他知道这些也就够了,对吧?”

 

“什么改变了啊?”吉文斯太太手握黑色听筒,眉头充满惧意地皱了起来。她熬过了疲累的一天,现在已经接近崩溃边缘。整个下午她都泡在格林纳克斯医院,苦苦等着约见约翰的主治医生。她在打过蜡并散发着消毒水味道的走廊里坐了好长一段时间,不耐烦地从一个板凳换到另一个板凳,最后终于坐在医生桌前时,虽然仍能保持着基本的礼貌,但不悦之情溢于脸上。医生判断约翰这几个星期的行为表现“不太让人放心”,并且认为至少有五六个星期不该让他外出。

“可是他跟我们在一起的时候非常好,”她撒谎道,“我今天来就是想告诉你,噢,最后一次外出确实有一点点失控,但是就像我说过的那样,总的来说他还是很放松,很愉快的。”

“是这样。但不幸的是,我们只能根据自己的判断,根据在病房里观察到的情况来采取行动。告诉我,每次在朋友家拜访结束后,约翰的态度怎样?他愿意回医院来吗?”

“他非常愿意。真的,医生,他像只小羊羔一样温顺,一样合作。”

“是的,”医生用手指拨弄着他那只难看的领夹,“但你要知道,如果他对回到医院有点抗拒,有点迟疑,那才是健康的信号。这样吧……”他皱着眉头翻看日历,“我们等到九月的第一个星期天,然后我们可以再试试看。”

那他还不如说永远不让他出去呢。到了九月的第一个星期天,弗兰克和爱波很可能已经远在世界的另一头。回到家以后,她筋疲力尽地打电话给爱波,想要取消之前说好的约会。现在她必须想出其他的借口解释为什么约翰周日不能过来了。另一端爱波的声音很小,她像是在很远的地方跟她说,什么东西改变了。——“为什么所有的东西都会改变?”吉文斯太太几乎要爆发出来,“为什么自己低声下气求来的东西,不能维持原来的样子?”

“你们什么改变了啊?”吉文斯太太问,然后吉文斯太太感觉到脉搏兴奋地跳动起来,“哦,你们去欧洲的计划改变了,那就是说你们不打算卖掉……”她手上的铅笔在草稿纸上画了一行黑色的五角星,她画得那么用力,以至下面的纸上都压出了那尖尖的欢乐形状。“爱波,真的,我不知道多长时间没有听到这么让我开心的消息了。也就是说,你们会留下来跟我们一起……”她开始担心自己会哭起来,还好这时候爱波抱歉地说,“让你为房子的事情白忙了一场,实在不好意思。”吉文斯太太才退回到职业女性冰冷沉静的外壳里。“没什么可抱歉的,你就别再提了。真的没给我添什么麻烦。那好吧,爱波。我们保持联系。”

她轻轻地把电话听筒放回原处,就像把一件稀有的珠宝放回到丝绒盒子里。

 

弗兰克睁开眼睛,不确定是噩梦,还是窗外凄厉的鸟叫把他惊醒。这会儿时间还很早,一阵恐惧感涌上心头,他害怕要是呼吸一下,或眨眨眼睛,他就会彻底清醒过来,然后骤然想起昨晚临睡前听到的什么坏消息。现在睡梦已经不能庇护他了。至少过了一分钟,他才想起,他听到的应该是好消息,而不是坏消息。昨天是八月第一个星期的最后一天,一觉醒来,最后期限就这么过去了。他和爱波之间的争斗已经结束,他是最后的胜利者。

他用手肘支起了身体,在朦胧晨光中端详着爱波朝向他的柔和背部,以及掩藏在一缕头发后的脸。他伸长手臂绕着她的背,紧挨着她躺下,试图让嘴巴摆弄出满足的笑容,或者让四肢展示出平和的姿态。但没有用。半个小时之后他还醒着,看着灰蓝的天空逐渐转白,并热切想抽一根烟。

让弗兰克感到不自在的是,过去的一星期他们对怀孕的事绝口不提。每天下班回到家里,弗兰克都准备随时跟她展开辩论,甚至有意少喝一点酒,以便保持头脑清醒。但是每个晚上他们要么聊点别的事情,要么就什么都不聊。昨天晚上她在电视机前架起了熨衣板,然后在那里忙乎了差不多整个晚上,每隔几秒就抬起头来,皱眉看着电视屏幕里晃动的任何东西。

“你还要说什么吗?”她的身姿好像在传达这个信息,来回应他从房间的另一角投过来的不安目光。还有什么可谈的呢?我们还没谈够吗?

等她终于关掉了电视机,并且叠好了熨衣板,他走过去拉起她的胳膊。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吗?”

“什么?你什么意思啊?”

“今天,是最后一天——你知道的。如果你打算做‘那件事情’的话,那么今天是最后一天了。”

“哦,是啊。我想你说得没错。”

他拍了拍她的肩膀,心里感到很沉重。“后悔吗?”

“我想我最好还是不要后悔,而且现在再后悔也晚了,不是吗?”说完她吃力地搬动熨衣板,让板上没叠好的一只支架垂在半空。弗兰克一直看着她走到厨房门口,才想起要过去帮她。于是他快步走到她身边。

“来,我来帮你拿这个。”

“哦。谢谢你。”

然后当晚在床上,他们默默无言地做着爱,整个过程就像一个白领出色地完成任务一样,简洁、合理而成熟。睡着之前他的最后一句话是:“听我说,我们肯定会好好的。”

“我希望如此,”她轻声回答,“我希望如此,非常希望。”

然后他睡着了。而现在他醒来了。

他起了床,在寂静无声的房子里走来走去。阳光赋予了厨房明亮的色彩——这又是一个美丽的清晨。而墙上的日历已经失去了魔力。出于斯托帕和儿子的慷慨,现在它还悬挂在那里,但从此以后弗兰克只有在发薪日或跟牙医约定做检查的时候才会去看看它。再也没有人会在意过了几天或几个星期,或许一个月悄悄消逝了很久,才会有人想起要撕掉那一页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