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净化仪式(第2/21页)

环顾左右,却不见我认为可能是在网上发布了悼念福妮雅文字的人,我是前一天晚上发现的,张贴在雅典娜教职员论坛新闻组上。帖子是这样开始的:

发件人:克莉丹纳斯特拉@houseofatreus.com
收件人:教职员论坛
主题:福妮雅之死
日期:1998年11月12日,星期四

当时我正出自好奇查看教职员论坛日历,看看西尔克院长的葬礼会不会出现在即将安排的事项中,却偶然发现了它。为什么发这个满口脏话的帖子?寻开心?逗乐子?是否只是(或至少是)迫害狂奇思怪想的悖谬张扬,还是一个精心策划的背叛行为?会不会是德芬妮·鲁斯张贴的?难道是她的又一个莫名其妙的指控?我认为不会。她在闯入故事后,再玩她足智多谋的把戏也没有更多可赚的了,而且倘若“克莉丹纳斯特拉@houseofatreus.com”被人发现是她的杰作,她会输得很惨。再说,从手头的证据看来,里面没有典型的德芬妮式阴谋的那种技巧或设计的痕迹——她的诡计充满应急的即兴制作、歇斯底里的小家子气、业余作者过分激动的不假思索的冲动,以及事后令犯事者都觉得不足为信的希奇古怪的行为。她的反击缺乏那种刻毒的大师级的挑衅性和深思熟虑的算计,无论其结果如何都会令人反感。

不,这,很有可能,是受到德芬妮恶作剧的启发而产生的恶作剧,更加狡诈,更加自信,更加专业化地凶恶——毒性的一次重要升级。现在它又将引发出什么来呢?这种公众扔石子的行为到何时方能告一段落呢?这种轻信盲从又到何处才能了结呢?这些人怎么能够对一个又一个的人重复德芬妮·鲁斯告诉保安的故事——如此透明的虚假,如此明显的谎言,他们当中怎么会有人竟然信以为真呢?又如何能证明它与科尔曼之间的联系呢?无中生有的事,但他们却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就相信了。虽然有点离奇——他破门而入,强行打开档案,闯入她的电脑,给她的同事发电子邮件——但他们相信这些话,心甘情愿地相信,迫不及待地重复。一个毫无意义的故事,自相矛盾的故事,然而却没有人——当然是公开地没有——提出最简单的问题。为什么这人把她的办公室翻得乱七八糟,以引起对他闯入事件的注意,倘若他要的只不过是设个骗局?为什么他要编出那么个广告,而实际上百分之九十的人看了也根本不会想到跟他有什么联系?如果真要做出她声称是他干的事,他非得是个疯子不可,但又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他发疯了呢?疯狂行为的历史何在呢?科尔曼·西尔克单枪匹马使这个学院起死回生——这人是个疯子?痛苦、愤怒、孤立,不错,但何至于疯狂?雅典娜人完全明白情况并非如此,然而,如同在幽灵事件中一样,他们心甘情愿地表现出似乎他们不明白。仅仅看见有人指控便以为足以证明。一听到臆断便信以为真。作案者不需有动机,更无需逻辑或推理,只要一个标签即可。标签便是动机。标签便是证据。标签便是逻辑。科尔曼·西尔克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他是个X,因为他是个Y,因为他两者皆是。先是个种族主义者,现在又是个厌恶女性者。在本世纪把他称为共产主义者已经为时过晚,虽然这在过去是司空见惯的手法。眼下是一宗仇视女性的罪行,因为犯案者不惜对一名不堪一击的学生口吐凶恶的种族主义评语的能耐是早已不证自明的了,这就为所有的一切提供了解释——这件事以及疯狂。

弹丸之地的魔鬼——闲言碎语、妒忌、刻薄、无聊、谎言。不,乡土毒药无济于事。大家在这儿都待腻了,他们心生妒意,他们的生活不过如此,并将永远如此而已,于是,对这个故事不假思索地、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地复述——电话里、街道上、自助餐厅里、课堂上。在家里丈夫对妻子,妻子对丈夫。并不是由于车祸就没有时间证明这是个谎言——事实上倘若不出车祸,她从一开始就没有可能编造谎言。可是他的死亡却成全了她。他的死亡拯救了她。死亡便是这样插手一切的。一切的怀疑、一切的担心、一切的犹豫都被最伟大的藐视万物者——死亡——横扫一空。

当我在福妮雅葬礼结束后独自走向我的车子时,依然无法确定学院里究竟谁会有这种心思编造出克莉丹纳斯特拉帖子——最残忍的艺术形式,网上艺术形式,因为它的匿名性质——我同样也无法预测还会有谁,任何人,出来以匿名形式散布别的什么。我所能肯定的是邪恶已被释放,就科尔曼的行为而言,没有一件荒唐事会被人放过,不用来制造出煽动愤怒的解释。一场瘟疫正在雅典娜蔓延——这就是在他死后我思路的朝向——瘟疫蔓延的容器是什么呢?这便是。病原体就藏身于此。在以太之中。在宇宙的硬盘之中。永恒的、不可删除的、人类邪恶的标志。

如今人人都在以幽灵为题进行着写作——人人,然而,尚未包括我。

我将请你们(教职员论坛帖子如此开始道)就一件并不愉快的事情进行一下思考,并非仅仅有关一个无辜的三十四岁妇女的惨死,虽然死亡本身已够可怕,而且有关恐怖事件的特定场合,有关这个几乎是用艺术手腕设计了那些场合,以完成他对雅典娜学院及其过去的同事的复仇系列的男子。

你们中有些人或许知道在科尔曼·西尔克上演那出自杀式谋杀——这正是那人当晚将车驶出路面,冲过护栏,落入河里的所作所为——之前,他强行进入巴顿大楼一间教员办公室,洗劫文件,发送一封电子邮件,故意伪造为一名教员所写,以此设计陷害她。他对她及学院所造成的伤害不足挂齿。但指使那个幼稚可鄙的撬门而入及作伪行径的决心及恶意却在当晚稍后时间里——经过大大的加剧——启发他在杀死他自己的同时,以冷血手段谋杀了一个学院总务处工人,后者已在几个月前被他玩世不恭地诱骗得手,供他满足性需求。

设想一下——如果你愿意的话——那个妇女的困境,十四岁逃离家门,教育在中学二年级就结束了,在她以后短暂的生活里成为功能性文盲。想象一下她和一名奸诈的退休大学教授所作的斗争吧,后者在他十六年身为学院最专制独裁的院长的生涯中在雅典娜行使着比校长更大的权力。她会有什么机会抵制他的优势?而一旦屈从于他,一旦发现自己遭到一个反常的、远远超过她自己的男性力量所奴役时,她又会有什么机会探测他利用她体力劳动者的身躯达到他复仇目的的深度,首先是活着时,然后是死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