苔藓(第3/7页)

“希望罗恩喜欢它。”大卫快活地说。

他唱起歌。他和斯泰拉在大学里因为唱古典牧歌而相识。至少斯泰拉是这么跟人说的。他们也唱些别的,不止牧歌。“大卫是个瘦瘦的纯洁小伙子,有纯净甜美的男高音,我呢是个敦实粗野的小姑娘,有响亮深沉的女低音,”斯泰拉经常这样说,“对此他毫无选择。缘分呐。”

“哦,我的情人啊,你要去往何方?[3]”大卫唱道,直到今天仍未失去优美的男高音。

哦,我的情人啊,你要去往何方?

哦,我的情人啊,你要去往何方?

哦,不要走,再忍忍,真正的爱人就要到来,

哦,不要走,再忍忍,真正的爱人就要到来,

他会唱歌,高音低音通通擅长。

下面沙滩上,斯泰拉的宅子的两头,各有一堵长长的、低矮的岩石墙,一块块岩石由铁丝网兜着摞起来,通到湖里。它们摞在那里,是为了防止沙滩被侵蚀。凯瑟琳坐在其中一堵墙上看着水面,薄薄的裙子和长发被湖风拂动。她的姿态简直可以入画。她真像在拍广告呢,斯泰拉想—要么是为了某种非常私密的、有可能会令人厌恶的东西,要么就是某种体面的、相当盛大的东西,比如人寿保险。

“我一直想问你来着,”斯泰拉说,“她的眼睛有什么问题吗?”

“眼睛?”大卫说。

“她的视力。凑近的话,你会发现她好像不怎么能聚焦。我也不知道怎么形容。”

斯泰拉和大卫站在起居室窗口。从护理中心回来后,他俩都喝了一杯新调的提神酒。归途中他们几乎没有交谈,不过那种沉默不带敌意。他们觉得自己变温和了,变得比较融洽起来。

“据我所知,她视力没什么问题。”

斯泰拉走进厨房,端出烤盘,用蒜瓣和新鲜鼠尾草叶擦着烤猪肉。

“你知道,女人身上会发出一种气息,”大卫站在起居室门口说,“一旦知道你再也不想要她们的时候就会散发出来。一种陈腐的气息。”

斯泰拉拍打着猪肉。

“那两道堤坝要彻底换换铁丝了,”她说,“有些地方铁丝已经磨得像蜘蛛网一样了。你真该去看看。水流的力量,它能把坚硬的铁丝也磨光。我今年秋天得举行一个干活晚会啦。得做好多吃的,邀请一些人过来,确保他们当中体力好的人足够多。我们都是这么干的。”

她把烤肉放进烤箱,洗洗手。

“你去年夏天跟我说的就是凯瑟琳,是吗?她就是那个你说的,有点超凡脱俗的人。”

大卫呻吟一声。“我说了什么?”

“有点超凡脱俗,”斯泰拉一边说,一边砰砰地倒出苹果、土豆、洋葱来。

“好吧,告诉我,”大卫说,他走进厨房,凑近她。“告诉我吧,我都说过些什么?”

“就这么多,真的。我不记得别的了。”

“斯泰拉,跟我说说我都是怎么形容她的。”

“不记得了,真的。我不记得了。”

她当然记得。真真切切地记得他说“有点超凡脱俗”时的口气。他声音中的骄傲和嘲讽。在爱情的阵痛中,他总是会带着温柔的轻蔑来形容那个女人—甚至带着一种惊叹。他总说这真是发疯啦,说他自己也不明白,他明明看得出那人其实根本就不是适合他的类型嘛。然而,然而,然而啊。然而那绝非他所能掌控的,根本无法抵御。他告诉斯泰拉,凯瑟琳信占星术,是个素食者,会画一些怪异的画,比如关在塑料泡泡中的小人儿。

“烤肉,”斯泰拉突然警醒地说,“她肯吃肉吗?”

“什么?”

“凯瑟琳吃肉吗?”

“她没准什么都不会吃。她没准会迷迷糊糊的。”

“我要做个苹果洋葱炖菜。量很大。或许她会吃这个。”

去年夏天,他说:“她是一个幸存下来的嬉皮士,真的。她甚至不知道那年代已经过去了。我想她是从不看报的。她对于世界上正在发生什么可以算是一无所知,除非她能从哪个占卜者那儿听说。那就是她眼中的现实。我想她连地图也看不懂。她全凭本能做事。你知道她干了什么吗?她跑到爱尔兰去看了凯尔经[4]。她听说凯尔经在爱尔兰。她就直接从香农机场的飞机上走下来,向人打听去凯尔经的路怎么走。结果你知道吗,她真的找到了!”

斯泰拉问,这个超凡脱俗的人儿哪来的钱去爱尔兰。

“哦,她有份工作,”大卫说,“算是工作吧。教艺术课,不是全职的。天晓得她会教什么。没准是根据星座来画画吧。”

现在他说的是:“有别人了。我还没告诉凯瑟琳。你觉得她察觉到没有?我感觉是的。我想她察觉了。”

他靠着厨房台子站着,看斯泰拉削苹果。他飞快地伸手到衣服内袋,趁斯泰拉没来得及扭过头去,把一张快照塞到她的眼前。

“我的新女友,”他说。

“看起来像苔藓嘛,”斯泰拉说,削皮刀陡然停止。“再说,它太暗了。在我看来,就是岩石上的一团地衣嘛。”

“别傻了,斯泰拉。别装了。你能看到她的。瞧见她的腿了?”

斯泰拉放下削皮刀,顺从地眯起眼看向照片。地平线上远远地有一对放平的乳房。前景是叉开的双腿。双腿大大地打开—光滑、金色、盛大:一对倾倒的石柱。当中是那团她称为地衣或苔藓的黑色毛丛。不过实际上更像一只动物的深色毛皮,脑袋、尾巴和爪子都被砍掉了。某只倒霉的啮齿动物深色的,丝绒似的毛皮。

“嗯,现在我看出来啦。”她心平气和地说。

“她名叫蒂娜。蒂娜,不是蒂楠哦。她二十二岁。”

斯泰拉没法请他收起照片,哪怕只是不再举在她眼前。

“她是个坏丫头,”大卫说,“哦,她真是个坏丫头!她到修女们那里上学。一旦变野了,就再没有比修道院的女学生更坏的姑娘了!她是凯瑟琳教书的艺术学校里的一个学生。退学了。现在是个鸡尾酒会女招待。”

“在我听来,这并不算多堕落嘛。迪尔德丽读大学时,不也当过一阵鸡尾酒会的女招待。”

“蒂娜跟迪尔德丽可不一样。”

终于,举着照片的手放下了,斯泰拉拿起刀子,重新削起苹果。不过大卫还不肯收起照片。他想要收,旋即又改了主意。

“这个小巫婆,”他说,“她要索我的魂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