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飞船着陆(第2/9页)


雷亚穿着橙绿色的跳舞裙,坐下的时候,裙衬发出一阵吸管吸东西似的声音。她面带歉意地笑了笑,但蒙克太太早已经转身走开了。唯一注意到这动静的是韦恩,他正从前厅进来。韦恩抬了抬眉毛,他向她致以同志式的问候,却又像做了什么亏心事。雷亚从来都搞不清韦恩到底喜不喜欢她,哪怕在两个人跳舞的时候。那是在沃利会馆,韦恩和比利按照习惯每晚交换一次舞伴。韦恩搂着雷亚,仿佛她只是他负责的一包什么东西。他的舞跳得死气沉沉。

和平常不一样,韦恩和比利这会儿谁也没注意到谁。气氛有点紧张,仿佛一触即发。在这些年纪比他们大的男人们面前,他们小心谨慎,十分收敛。

除了丁特·梅森和那个卖锅碗瓢盆的,雷亚还认识干洗店的马丁先生和殡仪员博尔斯先生。另外一些人有的面熟,有的没见过。所有这些人都不会觉得来蒙克家有什么丢人的,这不是那种地方。不过终究是小小的污点,说起“他到蒙克家”,仿佛是在解释什么,日子过得好好的人也不例外。

蒙克太太给雷亚拿来可口可乐,不过没拿杯子。可乐也不是冰的。

蒙克太太刚才从椅子上拿走的是一堆衣服,喷了水的,卷好了正准备熨。蒙克太太继续熨衣服,做着这普普通通的家务。这张桌子也可以擀馅饼皮。饭已经做好了。屋里有个柴火炉,但现在是凉的,上边铺着报纸。夏天他们用煤油炉做饭。空气中有股煤油味,还有潮湿的灰泥散发出的味道。壁纸上有河水泛滥时留下的泥渍。屋子里没什么东西,很整洁,深绿色的窗帘一直垂到窗台。房间一角有块马口铁挡板,后边也许暗藏着送菜升降梯。

对雷亚来说,屋子里最有趣的人是蒙克太太。她光着腿,却穿着高跟鞋。鞋跟踏在地板上,不停地发出嗒嗒的声音。她就这样在桌边忙着,不时去餐具柜那边取取东西,威士忌放在那里。她还会在餐具柜边停下来,在小本子上记下:雷亚要了可口可乐,谁谁打碎了杯子。蒙克太太嗒嗒地走去后厅仓库,回来时一手拿着几瓶啤酒。她像聋哑人一样机警而安静,时刻留意桌边的每一个信号,默默地照办,脸上始终没有一丝笑意。这让雷亚想起有关蒙克太太的一些传言,她不禁想到男人发出的另一种信号。蒙克太太会解下围裙,领那人去前厅。那儿一定有一道通往卧室的楼梯。而别的男人,包括她丈夫,都会装作没看见。蒙克太太头也不回地往上走,让身后的男人盯着那教师裙里裹着的美臀。然后她就躺到床上,既没有一丝犹豫,也不带一点热情。这样无所谓的献身,这样没有感情色彩的交易,买卖双方刹那间强烈的欲望—雷亚竟为此感到一种可耻的兴奋。

一次次被别人压在身下,几乎不知道是谁在干,用那种秘密的能力将它整个吸纳。

雷亚想起她和比利跟着蒙克太太进屋的时候,韦恩正从前厅出来。他去楼上了?(后来他告诉她,是去打电话了,给露西尔的,他答应过她。后来雷亚开始相信那些传言都是假的。)

雷亚听到有人说:“注意用词。”

“自然的召唤,好吧,那就说自然的召唤。”

过了蒙克家,第三栋房子就是尤妮·摩根家,也是这条路上最后一家。尤妮的母亲说大概是午夜时分,她听到纱门的关门声。虽然听到关门声,但是没多想。肯定是尤妮去上厕所。直到1953年,摩根家还没有装自来水。

当然了,夜里谁也不会跑那么远。尤妮和老太太蹲在草地上解决,老头浇在走廊那头的绣线菊上。

之后我一定是睡着了,尤妮的母亲说,但后来又醒了,我一直没听见她回来。

她来到楼下到处找。尤妮的房间在厨房后边,但天这么热,她在哪儿睡都有可能。可能在起居室的沙发上,也可能在门厅的地板上摊开了睡,那儿有穿堂风。或者去走廊上,那儿有把不错的汽车座椅,是很多年前尤妮的父亲在公路远处发现的,别人不要了的。可是哪儿都不见尤妮的影子。厨房里钟表的指针指向两点二十。

尤妮的母亲上楼,把丈夫摇醒。

“尤妮没在楼下。”她说。

“那她在哪儿?”她丈夫问,好像她应该知道。她不得不一次次地摇丈夫,免得他再睡着。他拿什么消息都不当回事,别人说什么他都不想听,清醒的时候也是这样。

“起来,起来,”她说,“我们得找到她。”最后她丈夫终于屈服,坐起来,穿上裤子、靴子。“拿上手电。”她说。就这样,她在前面,丈夫跟在后面,她再次下楼,来到走廊上、院子里。丈夫负责打手电,她负责指挥。她叫他往去厕所的小路两边照。厕所在院子后面,周围是一簇丁香花和醋栗灌木丛。他们往厕所里看了看,什么都没有。然后向粗壮的丁香枝干间(简直可以说是树了)照去,又沿着几乎淹没在草丛中的小路找—他们几乎都迷路了,穿过一段下弯的铁丝栅栏,一直通向野草丛生的河边。可是他们什么都没发现,没看到有人。

他们穿过菜园往回走,手电照在喷了药粉的土豆棵子上和大黄茎上,大黄大多已经结籽了。老头用靴子抬起一片宽宽的大黄叶子,往下面照了照。他老婆问他是不是疯了。

她记得尤妮有过梦游的毛病,但那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

她发现房子一角有个东西在闪闪发光,像是一把刀,要么就是个穿着盔甲的人。她说:“那边,那边,往那边照。那是什么?”可那只不过是尤妮的自行车,她每天上班时骑的。

然后母亲开始喊尤妮的名字,房前屋后地喊。李子树已经长到和前边的房子一般高,树下没有人行道,只有一条脏兮兮的小路穿行其间。树干纵横交错,像是守夜人,又像一只只黑色的动物在夜色中隆起背。等待回应的时候,她听到一只青蛙的叫声。声音如此真切,好像青蛙就在树枝上。小路的尽头在半英里以外,那里是一片田地,但由于土质太湿软,派不上任何用场。地里长着些纤弱的杨树,下面是柳木丛和接骨木。另一头,小路和去往镇上的公路相接,然后越过河、爬上山,通往养鸡场。河边的浅滩上,是以前的游乐场。后来沃利那边更大的游乐场取代了它,那些大看台也就废弃了,这都是战前的事了。草地上,椭圆形的赛马场依稀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