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开的秘密(第3/7页)

大家都相信,如果他运筹帷幄,他本可以当上法官。他本可以当上参议员。他太清高了。他不肯卑躬屈膝。他鹤立鸡群。

莫琳坐在他身边的软凳上做速记。在办公室,他叫她“宝石”,因为她聪明可靠,她自己就可以起草文件和法律文书。在家里,他的妻子和两个孩子海伦娜和戈登,也都这么称呼她。现在孩子们有时候还这么叫她,尽管他们已经长大成人离开了家。海伦娜叫她的时候,怀着爱意和挑衅,戈登则带着郑重又沾沾自喜的善意。海伦娜是一个多变的单身女人,她很少回家,一回家便会引发争吵。戈登在一所军校当老师,他喜欢带妻儿回到卡斯泰尔斯,实际上是为了向他们炫耀这个小镇,炫耀他的父亲和莫琳,以及他们那与世隔绝的美德。

莫琳仍然喜欢当那颗“宝石”。至少她觉得这个称谓很舒服。她的想法会不自觉地流露出来。此刻,她在想那个长夜漫漫的冒险是如何开始的,住在营地,伴着约翰斯通小姐放肆的鼾声,她在想冒险的目的是什么—整夜不睡。她在想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她们所依赖的策略和消遣,虽然她听说那从来也没有奏效过。女孩们打牌、说笑话、抽烟,午夜时分玩起伟大的“真心话大冒险”游戏。有些大冒险是这样的:脱掉你的睡衣,露出你的乳房;吃掉香烟头;吞下泥巴;把头伸进水桶争取数到一百;去约翰斯通小姐的帐篷前小便。真心话的问题是这样的:你恨你的母亲吗?父亲呢?姐妹呢?兄弟呢?你见过多少鸡巴,它们又是谁的?你撒过谎没有?偷过东西没有?碰过死的东西没有?一口气抽了太多的烟,让莫琳感到恶心和头晕,这种感觉又回来了,还有吸饱了阳光的重油布下散出的烟气,以及女孩们的气味,她们在河里游了几个小时,在河岸边的芦苇里奔跑躲藏,腿上吸了水蛭,要用烟把它们熏掉。

她记得她曾是多么调皮。爱尖叫,爱冒险。就在上高中之前,她染上了眩晕症,不知道是真病还是疑病还是半真半假。它很快就消失了,她的大胆也在丰满的身体里消失了,她变成了一个用功而害羞的女孩,一个爱脸红的人。她身上开始显露另一些特质,她未来的丈夫雇佣她、迎娶她时将会发现并珍视这些特质。

我打赌你也不敢跑。这可能吗?女孩们有时候会热血沸腾,想要不断地冒险。她们一心想要当女主角。她们想开一个从来没有人开过的玩笑。要满不在乎,无所畏惧,要制造大骚乱—这就是女孩们曾失去的希望。

她从丈夫身边那铺着印花布的软凳上向外望去。那些古老的紫叶山毛榉树,她的目光并没有落在树丛后面阳光灿烂的草地上,她看见河边杂乱的树林—浓密的雪松,叶片光亮的橡树,闪光的白杨。一面破旧的墙,隐蔽的门道和小路,墙后有动物出没,有时候墙后也有孤独的人,抛下社会的责任、稳定的身份、生活的意图,他们成了另外一些人。她能想象消失的事。当然你不可能真的消失,总有另一个人走在路上,与你相遇,他的脑子里全是关于你的计划,甚至在遇到你之前,他就想好了。

那天下午去邮局帮她丈夫寄信时,莫琳听到了两则新闻。周日下午一点左右,有人看见一个浅发女孩上了一辆黑色的汽车,就在沃利北边的蓝水高速公路上。她可能是个搭车客。或者就是在等某辆汽车。那里离瀑布有二十英里,穿过田野走到那里大概需要五个小时。走没有问题。或者她之前可能搭了另一辆车。

但是午后时分在东北部某个潮湿的角落,有人在荒芜的教堂墓地清理家人的坟墓时,听到一声叫喊,一声尖叫。那是谁?他们记得彼此询问过。不是什么而是谁。那是谁?不过后来他们认为那是一只狐狸。

此外,离营地很近的一块草地被压平了,扔了很多才抽完的烟头。那又能说明什么—那里总是有人来的。情人。喜欢恶作剧的小男生。

也许某个男人确实在那里遇到她

带着枪或是刀

他遇到她却满不在乎

夺走了女孩的生命。

有人会说根本不是那样

她遇到一个陌生人或是朋友

坐黑色大车走了很远

没有人知道终点。

周二的清晨,弗朗西丝正在准备早饭,莫琳在帮丈夫穿衣,这时前门传来了敲门声,有人没有注意到门铃或是不信任它。这么早有人前来拜访的事并不是没有过,但这实在让人为难,因为一大早斯蒂芬斯律师说话往往更困难,他的头脑需要一点时间才能活跃起来。

透过前门的卵石玻璃,莫琳看见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模糊轮廓。身着盛装,至少这个女人如此—她戴着帽子。看来事关重大。对当事人事关重大,对其他人也许只是无聊小事。为了争夺一只五斗橱,会发出死亡威胁,房主会因为私家车道的纠纷而血管爆裂。丢失的柴火,狂吠的狗,下流的信—所有这些都会激怒人们,让他们来敲门。去问问斯蒂芬斯律师。去问问相关法律。

当然也有可能是一对来传教的夫妇,不过可能性极小。

不是这样的。

“我们是来见律师的。”这个女人说。

“哦,”莫琳说,“太早了。”一时间她没有认出他们。

“对不起,我们有话对他说。”这个女人说着踏进了前厅,莫琳向后退去。这个男人像是不舒服或是道歉似的摇了摇头,意思是说他没有办法,只能跟着他妻子进来。

大厅里充满了剃须膏、香体露和廉价古龙水的气味。山谷百合。现在,莫琳认出了他们。

是玛丽安·哈伯特。她穿着蓝色套装显得有些陌生—对于这个季节来说太厚重了—还戴着褐色的布手套、褐色的羽毛帽。你在镇上见到她时,她总是穿着休闲裤,有时候甚至是男式工装裤。她和莫琳差不多年纪,身材魁梧—她们曾经在同一所中学读书,相差一两个年级。玛丽安笨手笨脚,反应却不慢,她的灰发剪得很短,脖子上露出发茬。她嗓门很大,多数时候都是脾气火爆地说话。此刻她压低了声音。

和她在一起的男人,她嫁给他并没有多久。几年以前吧。他个子很高,长得有些孩子气,身穿垫肩过厚的廉价奶油色夹克。褐色波浪式头发,用一把湿篦子固定住。“对不起。”莫琳领着他们走进餐厅时,他声调柔和地说—也许是不想让他妻子听见。仔细望去,他的眼睛不年轻了—带着疲倦和干枯的神情,或者是困惑。也许他不是很聪明。莫琳想到关于玛丽安征婚的事,他们是这样认识的。女人,有农庄,产权明确。女商人,有农庄,可能是这样,玛丽安·哈伯特还有一个名字叫“束胸女士”。一年又一年,她把定制的紧身束胸卖给那些需要它们的女士,也许现在还在卖,只是数量在减少。莫琳想象她在量尺寸,像护士一样唠叨,发号施令,从专业的角度侮辱你。然而她对她的老父母很孝顺,他们一直单独住在农庄里,直到上了年纪,毛病越添越多。关于她丈夫,有另一个不那么恶毒的故事浮出水面:他开车送老年人去游泳治疗,在沃利的室内游泳池—他们就是这样遇到的。莫琳的脑子里有了另一幅画面—他搀着老父亲,走进桑兹医生的办公室。玛丽安兴冲冲地走在前面,甩动钱包的带子,准备去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