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巴尼亚圣女(第3/12页)

“那个人是男的吗?”洛塔尔问和自己一起端饭的女人。女人摇了摇头,不想在男人们有可能听到的地方答话。不过,旁边那些偷听到的年轻女孩并没有这么谨慎。“那个人是男的吗?那个人是男的吗?”她们模仿着洛塔尔,“哦,洛塔尔,你真是蠢!你见到圣女的时候还不知道吗?”

她没再多问。不过,下次见到牧师的时候,她追了上去询问。什么是圣女?她不得不小跑着,因为他没有停下脚步跟她说话,不像以前她生病住在小屋里时那样。他来库拉的时候,她总是在干活。而他也不能在女人这边待太久—他要和男人们坐在一起。所以,看见他起身离开,她赶紧追了出来。他正大步穿过漆树间的小路,走向那座简陋的木制教堂和教堂边的斜顶小屋,那里是他住的地方。

牧师说,那是个女人,但是是像男人一样的女人。她不想结婚,在证人面前起了誓永远不结婚。然后,她就可以穿上男人的衣服,拥有自己的手枪,要是买得起还可以拥有自己的马,随心所欲地生活。通常,这种人都很穷,没有女人为她干活。但是谁也不会去骚扰她,而且她可以在矮桌边和男人们一起吃饭。

洛塔尔不再和牧师提去斯库台的事了。她现在明白了,那肯定是个很远的地方。有时候,她会问他,有没有听到什么消息,有没有什么人在找她,他会很坚决地说,没有。想起初来乍到时自己的样子—发号施令,毫不尴尬地说着英语,虽然她的特殊情况值得关照—她仍然为自己的无知感到害臊。在这里待得越久,方言说得越好,越适应这里的劳作,想要离开的念头就显得越发奇怪。总有一天她得离开,但怎么可能是现在呢?她怎么可能走呢?要么烟草正在采摘,要么漆树正在收获,要么正在为圣尼古拉斯升天准备宴席。

在烟草田里,她们脱掉上衣,在烈日里高大植物的掩映下半裸着劳作。烟草的汁液呈黑褐色,黏稠得好像糖浆,沿着胳膊流到了胸口。黄昏时,她们来到河边洗澡。女孩和健壮的女人们互相泼水,彼此推搡嬉戏。洛塔尔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声音欢快,没有丝毫的轻蔑,和喊其他任何人的名字一样:“洛塔尔!小心!洛塔尔!”

她们告诉她很多事。她们说,这里的孩子会被“妖魔”下咒而死。如果被下了咒,有时候即使是大人也会萎缩死去。下咒的“妖魔”看起来就是普通的女人,你根本看不出异常,但她吸血。要抓住她,必须在复活节所有人都在教堂里的时候,在门口放一个十字架,这样,她就没法走出来了。或者,你也可以跟在你所怀疑的女人身后,就可以看见她吐出血来。要是你能用银币沾点儿这种血带着身上,任何“妖魔”都永远无法接近你。

满月时剪的头发会变白。

要是身上哪儿疼,就从头上和腋窝剪一点儿毛发烧掉—疼痛就会消失。

有一种叫奥拉斯的恶魔,专门在黑夜出现,发出假光来迷惑路人。你必须蹲下,把脑袋盖住,不然他们就会把你引到悬崖边。他们也会把马抓住,一直骑着把马累死。

烟草全都收完了,羊群从山坡上赶了回来,之后,在冰冷的雨雪交加的那几个星期,人畜都关在库拉里不出门。有一天,在早春初暖的阳光里,女人们把洛塔尔带到走廊里的一把椅子上,带着郑重的礼节和欢喜,剃掉了她前额上的头发,还把一些冒泡的黑色染料梳到她剩余的头发上。染料很油腻—头发变得硬邦邦的,她们能随意划分发线,梳成猪血糕那么硬的圆发髻。人们蜂拥而至,对她品头论足,往她脸上抹粉,给她穿上从最好的雕花箱子里取出的衣服。她看着自己被穿戴上带着金色刺绣的白上衣,带流苏肩章的红马甲,一条一码宽、十几码长的条纹丝腰带,黑红两色的羊毛裙,头发和脖子上挂满了一条条假金链子,忍不住问为什么穿成这样。为了漂亮,她们说。穿戴完毕后,她们说:“看!她真漂亮!”说这话的人充满胜利的喜悦,仿佛在挑衅那些怀疑她无法改造的人。她们捏着她手臂上因锄地和背草长出的肌肉,拍着她开阔的抹了粉的额头,忽然尖叫起来,因为忘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在鼻梁上、两眉之间画上黑色的连线。

“牧师来了!”一个女孩喊道,她肯定是被安排放风的,正在画连心眉的女人说:“哈,他来也不能阻止!”不过,其他人都退到了一边。

牧师放了几声空枪,他来的时候经常如此,男人也鸣放空枪以示欢迎。但是,这次他没去男人们那边,而是立刻走进走廊,喊道:“可耻!可耻!你们太可耻了!可耻。”

“我知道你们为什么要给她染发,”他对女人们说,“我知道你们为什么要给她穿上新娘服。都是为了一个蠢货!”

“你!你还坐在那儿化妆,”他对洛塔尔说,“你不知道这是在干什么吗?你不知道她们把你卖给了一个穆斯林吗?他正从温莎亚赶来,天黑就到这里了!”

“那又怎样?”一个女人大胆地说,“他们能给的只是三枚法国金币。她总得嫁人。”

牧师让她闭嘴。“这是你想要的吗?”他对洛塔尔说,“嫁给他,跟他去温莎亚生活?”

洛塔尔说不是。顶着沉重油腻的头发,穿着这华美的衣物,她觉得自己几乎无法行动,无法开口,那感觉就像你面临危险时要从睡梦中挣扎着起身。嫁给一个穆斯林,这个念头过于遥远,她还不知道害怕—她所知道的是,她将与牧师分开,再也无法从他那里得到任何解释。

“你知道自己要被嫁出去了吗?”他问她,“嫁人,这是你想要的吗?”

不是,她说。不是。牧师拍了拍手。“摘掉那些金属破玩意儿!”他说,“给她脱掉那些衣服!我要让她成为圣女!”

“如果你成为圣女,就没事了,”他对她说,“那个穆斯林不能对任何人开枪,但你必须宣誓永远不找男人。你必须在证人们面前宣誓,对着圣石和十字架。你明白吗?我不想她们把你嫁给那个穆斯林,但是也不想在这里引发更多杀戮。”

把女人卖给穆斯林—这是牧师竭力防止的事。这事令他勃然大怒,因为她们竟然如此轻率地把洛塔尔这种没什么其他价值的女孩或者只生过女儿的寡妇卖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