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洛岭(第4/8页)


“要是他叫你明天晚上去吃饭的话,你就去吧。每个星期六晚上都有好吃的。”

周六餐厅关门。再说,想到要见到普维斯先生,让我很好奇,很激动。

“要是他问的话,我真的可以去?”

所以,我上楼的时候,已经答应了和普维斯先生共进晚餐。共进晚餐,这是他的原话。我问妮娜我应该穿什么衣服。

“急什么?不是明天晚上吗?”

真的。急什么?实际上,我也只有一件正装,是我用奖学金买的一件青绿色的绉纱裙。我高中毕业典礼就穿着这条裙子演讲。

“再说了,你穿什么他都不会注意。”妮娜又说。

温纳太太来接我。原来她的头发不是白的,而是银灰色。对我来说,这种颜色象征着一颗冷酷的心、不道德的行为方式、肮脏的后巷里坎坷的生活经历。我打开前门,打算坐到她身边,因为觉得这样礼貌一点,显得很民主。但是,尽管我就站在她旁边,她对我的举动却视而不见,灵巧地打开了后门。

我原来以为,普维斯先生必定住在城北一幢庄严的豪宅里,周围几英亩的草坪和未开垦的田野。也许是赛马的说法让我这么联想的。但实际上,车子穿过繁华却并不高贵的街道,朝东面开去,经过一幢幢仿都铎时代的砖瓦房。天色刚暗下来,街灯已经亮了,被雪覆盖的灌木树丛外头,圣诞灯已经开始点点闪烁。车子转进一条被高大的树篱包围的狭窄车道,在一幢房子前面停下。我认出来了,这是现代派的建筑,因为屋顶是平的,窗户开在一道长长的墙上,而且还是水泥建筑。没有圣诞灯。其实,根本就没有灯。

也没有普维斯先生的影子。车子滑进巨大的地下室,我们坐电梯到了一楼,进了一间光线昏暗的厅堂,装修得像是客厅,搁了坐垫的硬木椅子,抛光的桌子,镜子,还有地毯。穿过一扇扇门,温纳太太在一扇门前示意我走到前面。我走进一间没有窗户的房间,四面墙都是挂钩,屋里搁了一条长椅,像极了学校的衣帽间,除了光滑的漆和地上铺的地毯不怎么像。

温纳太太说:“把衣服放在这里。”

我脱了靴子的护套,把手套塞进外衣口袋,把衣服挂起来。温纳太太站在我旁边。她大概只好陪着,给我带路。我口袋里有一把梳子,我想梳梳头发,但是不想梳头还被她盯着。而且,这儿也没有镜子。

“现在,其他的。”

她直勾勾地看着我,看我明白没有。我显得像是没明白(其实我应该是明白了,但是我希望我听错了)。她说:“别怕,不会冷的。屋子里很暖和。”

我没有听她的话立刻行动。她似乎受不了对她的不尊重,随和地说:“我以为你不是婴儿。”

我本可以拿回外套,要她把我送回去。要是她不肯,我自己也能走回去。我记得来时的路,走回去可能挺冷,不过不到一小时差不多就到了。

我觉得外头的门不可能上锁,找回去的路也费不了什么力气。

温纳太太看我还是没有动,开口道:“哦,不会吧,你以为你和我们其他人有什么不一样?你以为你有的东西,我都没见过?”

因为她的蔑视,我决定留下来。部分是因为这个,还有一部分,是我的骄傲。

我坐下来,脱掉了靴子,脱了袜子,站起来,脱掉我的裙子。我穿了发表告别演说的裙子。当时我说的最后一句话用的是拉丁语。啊,再见。

还有我的衬裙。我手伸到背后,解开胸罩搭扣,从肩膀上掀起来,脱掉,扔出去,动作一气呵成,接下来就是吊袜带和内裤,全脱下来,塞进胸罩里,再穿上鞋子。

“光脚。”温纳太太说,叹了口气,似乎再补充一声衬裙她都嫌累。不过,等我脱了鞋子,她又开口了:“你明白光这个字的意思吗?”

我把衬裙脱了,她递给我一瓶乳液:“涂上。”

妮娜的味道。我在胳膊上、肩膀上涂了一些。温纳太太站在旁边盯着我,我也只能涂这些地方了。然后,我们又进了大厅,我尽量不让自己去看镜子。她推开了另一扇门,这回只有我自己进房间了。

我想都没想过,普维斯先生自己可能也光着身子等我。的确他没有光着。他穿了一件深蓝色的运动夹克,一件白衬衫,灰色的居家裤,脖子上还系了一条宽领带,我以前都不知道这东西叫宽领带。他的个子和我差不多,人很瘦,老了,头发大半都掉了,一笑额头就有皱纹。

我也不觉得脱掉衣服就是强奸的前奏,或者非晚餐的什么仪式的前奏。从房间里的饭菜香,以及餐桌上的银色餐具盖来看,估计也不是。为什么刚才我一点也没想到这种可能性呢?为什么我没有多想一点呢?也许和我理解的老男人有关。我以为他们不光已经性无能,而且经历了太多的磨难和体验之后,疲惫不堪,不是自以为高贵,就是沮丧不振,再说了,每况愈下的健康也不会有太多兴致。当然,我也没蠢到以为自己脱光衣服,身体也不可能有性作用的地步。不过,我考虑更多的是挑战,而不是可能的危险。我之所以这么做,大半是出于荒唐的骄傲,正如我刚才说的,不过是一种犹疑的莽撞而已。

在这种情况下,裸露皮肤带给我的羞辱感,远远不如露出我的牙齿深重。当然了,这不是实话。我的皮肤已经开始出汗,不过不是因为害怕被侵犯。

普维斯先生和我握了握手,他的神情看起来就像根本没发现我没穿衣服似的。他说他很高兴认识妮娜的朋友,似乎我是妮娜从学校带回家的朋友。

不过,这么说也没错。

你鼓励了妮娜。他说。

“她对你赞不绝口……你一定饿了吧,让我们看看他们做了什么?”

他掀起餐具的盖子,帮我盛食物。康沃尔鸡。我一直把这种鸡当成矮种鸡。搁了葡萄干的番红花饭,刀工讲究的蔬菜按角度摆开,蔬菜的颜色比我平时见到的腌渍蔬菜更接近原色。一盘泥浆般的腌芥菜,还有一盘深红色的泡菜。

“不要吃太多腌菜,先来点热的吧。”普维斯先生说。

他把我带回餐桌前,自己又回餐桌边,小心翼翼地给自己盛了一点点,坐了下来。

桌子上放了一罐水,还有一瓶酒。我拿了水。他说,在他家里让我喝酒,可能会被当成严重的冒犯。我从来没有机会喝酒,听了这话,未免有点遗憾。周末去老切尔西餐馆也没有酒,星期天不供应含酒精的饮料或者酒。对此,艾尼总是很满意。他不光自己不喝酒,不管星期天还是任何日子都不喝,而且还不高兴看见别人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