虐心(第4/9页)

“你觉得她该怎么做?”

“还用说嘛,老弟。申请破产,留住房子。”

“那她为什么不这么做?”

“因为她担心别人的看法。而凯特和我一样,谁他妈的在乎别人怎么想,你不能拿房子赌。”帕蒂把香烟往露台墙上一按,灭掉了,“你知道有一天做完礼拜之后,伊迪斯·麦克阿瑟跟她说什么吗?”

“不知道。”

“她说咱们家之所以遇到这么多麻烦,是因为我们没有好好祷告。”

“啊,真是可笑。”

“讨厌的小镇。”帕蒂附和道。

“嘿,”凯瑟琳从门后探出头来, “有人想喝啤酒吗?”

当然想,虽然直到此刻他们才意识到这一点。一早上妈妈和姐姐们一直在问他今天想干什么。看电影?兜风?出去吃饭?不。在暖和的小阳春天里吹吹凉风,沐浴着金色的阳光,什么也不做,只是坐在躺椅上或是躺在毯子上,慵懒地过一个早晨,就足够了。两年前,比利是不会这么做的。那时,他情愿跑到大街上去怒撕衣服,也不想与家人共度时光。我已经改变了,比利严肃地对自己说。眼前的人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人了。或许是因为年龄,他想着,躺到毯子上,仰望着太阳庄严地缓缓穿过树林。又或许在伊拉克的那些猪狗不如的日子让人摆脱了日历的束缚,迅速成熟起来。而唯有经历了那些时光,你才能安安静静地——也许还说不上是平静地——享受妈妈、姐姐和有点好动的小外甥的陪伴。慢慢来,顺其自然。也许这就是到伊拉克当兵的结果,是战争让他更有远见。

比利偶尔喝一小口酒。雷一直待在屋里看电视,大家对此都没什么意见,只不过当他想要什么的时候——他常常要这要那——就会推着轮椅到防风门前,狠狠地敲玻璃,直到丹尼斯、帕蒂或凯瑟琳起身给他拿。比婴儿还糟糕,凯瑟琳说。帕蒂指出他不用穿纸尿裤。凯瑟琳说别给他灌输这种想法。有些邻居听说比利今天回来,顺路送了蛋糕和炖菜,好像他家死了人似的。威金斯夫妇从教堂过来。奥帕尔·乔治就住在街对面。克鲁格夫妇。我们太自豪了。我们一直觉得你很勇敢,太了不起,太光荣了。我喊,埃德温,快来!比利·林恩上电视了,他干掉了好多基地组织的人!他们都是好人,但不停地说啊说,说到战争时还那么激动!整个人都变了,眼凸脖子粗,声音低沉沙哑而嗜血。比利纳闷这些善良的基督徒的侵略欲究竟从何而来?也许这只是他们表示礼貌和友好、表达他们对他的感激之情的方式。比利礼貌谦卑地保持着英雄的微笑,等着他们赶紧离开,好继续跟两个姐姐喝酒。凯瑟琳第三瓶啤酒下肚——她跟比利并驾齐驱——突然跑进屋,然后神气地走出来,左胸上别着比利的紫心勋章,右胸上别着银星勋章,勋章像脱衣舞娘的流苏似的在胸前晃动。比利和帕蒂哈哈大笑,但他们的妈妈可不怎么高兴。“什么?哦,这些啊?”丹尼斯问凯瑟琳以为她自己在干什么,凯瑟琳用古怪的腔调回答:“怎么了,妈妈,我只是在展示传家宝。”丹尼斯认为这太不得体,让她赶紧把勋章放回比利的房间去。但直到惠利先生来的时候,她还在玩弄勋章。这位大人物看见勋章高高地挂在凯瑟琳挺拔的双峰上,还有她那两条古铜色的紧致修长的美腿,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那副表情花多少钱都值得一瞧。

嗯哼。啊哈。哈哈。惠利先生是丹尼斯的老板,所以让他看到他们大上午在喝酒有点尴尬,还好他是个开朗大度的人,假装没看见。惠利先生光头,有黄褐斑,超重约四十镑,有一衣橱的格子上衣和平整的裤子。他在斯托瓦尔算是有钱人,开了一家中等规模的石油服务公司。丹尼斯在这家公司里做了十五年的办公室主管。“林恩太太才是这里真正的老板。”惠利先生常常对来访的客人这样说,说话时朝她亲切地笑笑,“我尽量不插手,把这里交给她。”他们请他喝健怡可乐,把躺椅挪到露台边的阴影里。丹尼斯和帕蒂分别坐在客人两侧。比利坐在露台的矮墙上,凯瑟琳懒洋洋地躺在一旁的沙滩毛巾上,活像一头母狮。布赖恩在屋里,假装看着烟不离手的外公。

“你妈妈告诉我,你就待今天一天。”惠利先生说。

“没错,先生。”既要保持目光接触,又不能对着客人喷酒气,难度可不小。

“没有停下来休息,嗯。”惠利先生呵呵笑道, “到目前为止,你们都去了哪些地方?”

比利飞快地背出他们去过的城市。华盛顿、里士满、费城、克利夫兰、明尼阿波利斯和圣保罗、哥伦布、丹佛、堪萨斯城、罗利-达拉姆、菲尼克斯、匹兹堡、坦帕湾、迈阿密。正如戴姆中士指出的,这几个城市正好都位于选举摇摆州。不过比利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

惠利先生优雅地抿了一口可乐。“大家的反应如何?”

“每个地方的人都很好。”

“这我倒不惊讶。听着,绝大多数美国人都坚决支持这场战争。”每次惠利先生的目光碰巧落在凯瑟琳身上,总要费很大劲才能移开。“没有人喜欢打仗,看在老天的分上,可是大家都明白有时候必须如此。我想对付恐怖主义唯一的办法就是直捣他们的老窝,斩草除根,因为那群人不会自己消失,对吗?”

“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非常顽固。”比利回答,“不肯认输。”

“就是这样。我们如果不在那边跟他们打,就要在这边跟他们打,大部分美国人都是这么想的。”

丹尼斯和帕蒂迟钝而一致地点点头。而凯瑟琳听到这里坐直了身子,蜷起膝盖,认真听他们说话,一会儿看看比利,一会儿看看惠利先生,好像他们在用需要她破译的密码说话。英雄,惠利先生说。伊拉克。自由。赢得自由,让我们的自由更有保障。接着他问起电影的事,比利把到目前为止的进展一五一十地告诉他,惠利先生一边认真听一边点头。

“签任何东西之前都要请律师看一眼。”

“是,先生。”

“如果需要,我可以把我在沃思堡的事务所介绍给你。”

“那太好了,太感谢你了,先生。”

“孩子,我不过略尽微薄之力。你是我们所有人的骄傲,不光是你的家人和朋友,我们大家,街坊邻居们都为你骄傲。你给这座小镇带来了巨大的鼓舞。”

比利露出最谦卑的笑容。“这我倒不知道,先生。”

“真的,大家都他妈的为你骄傲,原谅我的粗鲁,要是大家都知道你今天回家,车会从你家门口一直排到机场。真的!”惠利先生激动而夸张地说, “这次我们知道得太晚,来不及安排。下次你回家的时候,我们会为你搞一个庆祝游行。我已经跟邦德市长说了,他同意了。他又去跟市议会说,市议会也同意了。我们希望斯托瓦尔给予你应得的表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