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徒(第4/10页)

呀,那边空了一个座位。我急忙从行李架上拿下我的用具和雨伞,迅速地挤了过去。右边挨着的是一位初中生,左边挨着的是一位穿着肥大棉罩衣、里面背着孩子的妇人。这位妇人尽管上了岁数,但脸上化着浓妆,头发是流行的卷发。面部很漂亮,但是喉部已经有叠起的皱褶了,令人感到寒碜、不舒服,我很讨厌她这副样子。人在站着的时候和坐着的时候,考虑的事情完全不一样。一坐下来,脑子里想的净是一些不着边际、平淡无味的事情。在我的对面,有四五个年龄相仿的上班族呆呆地坐在一起。他们大概有30岁左右吧。他们都很令人生厌。睡眼惺忪、浑浊,毫无锐气!不过,我现在如果对他们其中的某一位示以微笑的话,或许就凭这一点,一定会被拖着去和他结婚的。女性要决定自己的命运,仅靠一个微笑就足够了。这太可怕了,真不可思议!我可要小心啊。今天早晨,我专门想一些奇妙的事情。眼前一下子浮现出两三天以前,一位来我家修剪庭院的园丁来,挥之不去。他从头到脚都是一副园丁的模样,可是他的长相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一样。夸张地说,他的模样像思索家,肤色看上去黑黑的,眼睛很有神,眉头紧锁。虽然他的鼻子是踏鼻头,但和他的肤色很相称,看起来意志坚强。嘴唇的形状也相当好看,耳朵有点脏。说道他的手,这才回过神儿意识到他是园丁。不过,他那张低低带着黑色软帽遮阳的脸,令人感到做园丁很可惜。我曾经向母亲询问过三四次:是不是那位园丁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园丁呢?结果,还受到了母亲的责难。今天,包着用具的这个包袱布,就是他第一次来我家的时候,母亲给我的。那天,家里正是大扫除,修缮厨房的、榻榻米的工匠都在我家,母亲也在收拾衣柜。当时,母亲把这个包袱布拿了出来,我就向母亲要来了。这个包袱方布非常漂亮,适合女性使用。因为很漂亮,所以用它包扎物品很可惜。就这样坐着,把它放在膝盖上,悄然地看了它好多次。我抚摸着它,希望这电车里所有的人都会注视到它,可是没有一个人看它。只要有人给我稍微注视一下这个可爱的包袱布,我就可以决定嫁给他。一想到“本能”这个词,我就想哭泣。本能之大,靠我们的意志无法推动的力量,一旦自己通过很多事情渐渐懂得了这些,我就感到几乎要发狂。怎么办好呢?我不知所措。我既不能否定,也无法肯定,只是好像有一个很大、很大的东西突然从头顶上罩了下来。而且,这个东西正随意地拉着我到处走。我被拉着,有一种满足的感觉,同时还有一种眺望这一切的悲伤感。为什么我们无法自我满足,一生只爱自己呢?眼见本能将吞噬自己以往的感情和理性,我就感到很可悲。一旦稍稍忘掉自我之后,又只是感到沮丧。当我渐渐明白那个自己和这个自我明显存在一体时,我就想哭泣,就想呼喊“妈妈!”“爸爸!”然而,真实这东西或许意外地就存在于自己相当讨厌的地方。所以,我更加感到可悲。

电车已经到了御茶水[3]站了。一下到月台上,总觉得脑子里所有的一切都烟消云散了。我赶紧努力回想刚刚发生的事情,但是完全都浮现不出来了。再接着往下想,尽管感到很焦虑,但也什么都想不起来了。脑子一片空白!当时,有些事不仅时而很打动自己的,而且还令人感到痛苦、难为情,而现在随着时间的流逝,如同一切都没有发生一样。我对现在这一瞬间感到很有趣。在用手指抓住“现在”、“现在”、“现在”的时候,“现在”早已飞逝远去,新的“现在”又来了。一边嗒嗒地登着天桥的石阶,一边想着不着边际的事情,真是愚蠢!或许是因为我太幸福了吧。

今天早上小杉老师很漂亮,就像我的包袱方布那样美丽。老师很适合穿漂亮的蓝色衣服。胸前深红色的康乃馨也很醒目。如果没有“造作”的话,我会更加喜欢这位老师。她过分弄姿作态了,感觉什么地方有些牵强。她那样是不是很累啊。她的性格也有些捉摸不透,有很多让人搞不明白的地方。她明明个性忧郁,却硬要给人表现出一种开朗的样子。但是,不管怎么说,她是一个很有魅力的女人。我感觉让她做学校的老师有些可惜。在教室里,她虽然不如以前受欢迎,但是,我(只有我一人)一直一如既往地被她所吸引。她给我的感觉就是住在山里、湖畔古城中的小姐。我太夸奖她了吧。小杉老师的话,为什么总是那么生硬呢?她是不是头脑不好啊。我感到很可悲。自刚才起,她就一直在喋喋不休地给我们讲爱国心。可是,这种事不是都很明白的吗?!无论什么人,都有热爱自己家乡的情感啊。这真无聊!我在桌前托着腮,心不在焉地注视着窗外。也许是风很大的缘故吧,吹散的云彩很漂亮。庭院的角落里绽放着四朵蔷薇花。一朵是黄色的,两朵是白色的,还有一朵是粉红色的。我一边呆呆地眺望着花朵,一边在想:我们人类也确实有聪明之处。发现花儿美丽的是我们人类,喜爱花儿的也是我们人类。

吃中饭的时候,大家说起了妖怪的故事。听到雅丝贝姐姐七大不可思议之一的“打不开的门”时,大家就开始叽叽嘎嘎地叫了起来。这不是幽灵登场式的故事,而属于心理方面的内容,我感到很有趣。因为太闹了,刚刚才吃饱,现在肚子却又饿瘪了。马上从安盼夫人那里拿了牛奶糖吃。接着,又一时沉浸在恐怖故事中。所有的人都好像对这个妖怪故事非常感兴趣。或许这也是一种刺激吧。再往下讲的故事叫作“久原房之助[4]”,虽然这不是一个鬼怪故事,但也很滑稽,很可笑!

下午图画课的时间,大家都到校园练习写生。伊藤老师为什么总是无谓地为难我呢?今天他叫我做他图画课的模特儿。我今天早晨带来的旧雨伞大受班上同学们的欢迎,引起大家一阵骚动,最终伊藤老师也知道了,于是就叫我拿着这把雨伞,站立在校园一角处有蔷薇花的旁边。据说老师要把我这种姿态画下来,下次送到展览馆展出。我答应只给老师做30分钟的模特儿。能为他人起点作用,我感到很高兴。不过,当我和伊藤老师两个人面面相对时,感到很疲惫。他说话絮絮叨叨,理论太多。也许太专注我了吧,他一边画着,一边讲话,内容全都是说我的。我回答他也感到很麻烦,很累人!他是一个黏黏糊糊的人,不爽快。他明明是老师却一会儿很害羞,一会儿奇怪地发笑,总之很不干脆直爽。我对此感到快要崩溃了。说什么“想起死去的妹妹”啦,真让叫人受不了。他人倒是不错,就是手势、动作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