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章(第2/3页)

原家在东京有房产,战争时被烧了,只留下地皮;在乡下,有山林,家境很殷实-原每个月给鹤子送去足够有余的生活费。

另外,-原遗作的稿酬都归鹤子领取-原晚年以他和广子恋爱为题材的长篇小说,作为他的代表作,在他死后,有三四家书店出书,现在又再版了。普及版上的“解说”也是御木加上去的。那时御木很想写写关于小说原型广子的事,但顾及到遗孀鹤子的面子也就省略了。

广子的事,-原自己详细地写在小说里了。去世以前三四年要去见-原,人人都在广子家里进进出出,根本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但御木生怕遗孀受伤害,还是没有触及小说原型的问题。其他人就是写,也有碍于御木——他是-原的好友,又和广子很熟——写起来反而缩手缩脚的。御木只要想到写广子,说广子的时候,眼前肯定会浮出鹤子的影子来。

那本小说肯定没错是-原写的,可没有广子这个女人,这小说是写不成的。著作权归了鹤子,原型广子什么也没留下。广子在-原死后,通过以自己为原型的小说版税,让鹤子和三枝子得了不少实惠。恐怕广子、鹤子谁都不会意识到这个问题上去吧。“没有必要去注意,”御木想,“原型是无偿的奉献嘛。”

广子是那本小说的原型,这几乎人人知道。广子以前的事,也被毫不隐晦地写进了小说,也许-原死后,因这部小说她会有生活不便的时候吧。

小说里写道:-原第一次看到广子时,她还在大宾馆账台上工作呢,这以前,广子有两个幼小的孩子,和丈夫离了婚,把孩子丢在丈夫家里。书上写着,她因忍受不了丈夫病态的妒忌,和丈夫分手的。这恐怕是事实吧。广子是个美丽的女人。她现在还记着-原,逢忌日还前来吊唁,可见还是独身一人吧。

即使这样,广子为什么要来这个家呢?这房子里,有-原的供桌,今天茶室里挂着-原的照片,尽管鹤子、三枝子肯定都在,可死去的-原还在不在呢?御木为广子想着,产生了这样的疑问。死者不会在坟墓,也不会在供桌里吧。他只能在想念他的人们心里呀。就是不来鹤子的家,只要-原还在广子的心里,广子不就够了吗?御木想:广子打算来见见-原,恐怕知道来了后会尴尬的;她还是要来鹤子家,不过是徒有感伤而已吧。广子难道在自己的地方纪念纪念-原不好吗?来到这个家里,鹤子想起的-原和广子想起的-原说一样吧,一样;说不一样吧,不一样,真是奇怪啊。也就是-原不在了,而不仅仅只是鹤子和广子,三枝子和广仁都在的缘故。

对三枝子和广仁来说,没有-原他们就不会来到这个世上,而对鹤子和广子来说,遇见了-原就改变了她们的一生-原一死,她们的生活又改变了,这样的四个人,今天要聚会在这间茶室里。御木想不通这是怎么一回事。这种追慕的习惯不是感伤,或许是健康的吧-

原照片前,鹤子坐在牢固不动的妻子位子上,御木觉得她有一种威严感。

“忌日她经常来吗?”御木又问起广子的事来。

“啊,也并不常来。”鹤子含糊地回答。

“今天是怎么了?”

“那种艳丽的女人……”

广子的脸并不艳丽,倒是鹤子比广子艳丽。和-原分居的三四年里,鹤子看起来眼里充满了感情。现在发胖了,脸形也变得凶悍起来。

“弥生她好吗?”三枝子说。她不喜欢继续广子的故事,“好久没见了呀。”

弥生和三枝子,还有好太郎,从很久以前就一直保持着一般的关系。有人甚至觉得御木的儿子和三枝子会结婚呢。

可是,和三枝子一结婚,恐怕就得和母亲鹤子住在一起,这一点好太郎很不愿意。他对父亲清楚地说了。御木对儿子冷静的思考,稍稍有些吃惊。

“把弥生带来就好了。”御木对三枝子说。

“她结婚的事呢?”鹤子问道。

“还没走下来。”

“有父亲在净有好事哟。我们家就困难。”

大门口听到脚步声。还没开门,就听得出像是广子的声音,在对孩子嘱咐着什么。

御木算起来,-原死后四年,这孩子该8岁了吧。广子在进入-原遗孀家的大门以前,会关照8岁的广仁些什么事情呢?

“像是来了。”鹤子像是竭力控制住激动似的说。

“对不起,开开门。”随着大门口传来的声音,鹤子曲起膝盖,一只手轻轻撑在地板席子上,示意女儿去开门。

“是。”三枝子起身去了。鹤子没站起来。

广子一出现,微暗的茶室里像是变得明亮温和起来。连女人的气息也进来了。御木忽地感觉到有什么不道德,到底是什么不道德,他搞不清楚。

广子牵着广仁的手。似乎没必要还牵着8岁孩子的手吧。说她娇惯孩子似乎有些过分,也许这是广子支撑自己的一种防卫姿势吧。

可是,令人意外的是,并没见到广子有什么尴尬的情态。她比鹤子更自然更郑重地打了招呼。大概广子已经失去了作为-原女人的利益和负担的缘故吧。到现在,鹤子仍然是作为-原的妻子面对社会,可广子,并没有作为-原的情人面对社会呀。

广子和-原死的时候几乎没什么改变,还是个面目姣好的美人。

“御木先生,好久不见了,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您,真是万幸呀。”广子给御木一个爽朗的笑脸。以前她叫他“御木兄”,现在改口叫“御木先生”。和-原死别,在广子身上感到过岁月的流逝,可她还是一点不见老。她那貌似幸福的小市民气质使她的眼神、脸色,比以前和作家在一起的时候更显漂亮。

广子来到壁龛前,对着-原的照片行了个礼,两手触地,低下头。广仁靠着母亲坐下了,只顾盯着照片看着。

“阿广,来鞠个躬。”广子说。从那声音可以听得出广子是很疼爱广仁的。

御木想起:她和-原一起生活的时候,很多人都叫广子“阿广”的。今天又听到广子叫孩子“阿广”。

广仁的衣服上钉着像校徽般的纽扣,今年该上小学了吧。广仁和父亲很像,稍微胖得有些不自然。白白的皮肤大概像他妈妈。还是个孩子,就喜欢把下唇努出来紧闭着嘴唇,那习惯和-原一模一样,让人看了好笑。

广子拿来一束白玫瑰,让鹤子接过去横放在膝旁。

三枝子也没给广子沏茶,紧张的气氛一点也散不去。御木也无意去驱散。

广子凑得十分近地靠御木坐下:“那以后一直想看先生来着。”

“那以后,您怎么样啦?”

“我呀,回以前丈夫的家去了。”广子平静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