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第3/5页)

从昨天到现在一直没有进屋,屋里显得寒气逼人。义三打开电灯,取出被子,无心再干其他的事情,便脱下身上的衣服,在内衣上套上单和服,然后一下子就躺到铺盖上。

义三心里暗暗命令自己,什么也别想,赶快睡觉,赶快睡觉。就在他心里发急,难以入眠时,他身上感到阵阵发冷,上牙直打下牙。

他就像被裹在被子里想要伸展翅膀的鸟一样,不停地抖动着。

不久,他身上不再觉得发冷了。但是,高烧又夺去了他的意识,使他昏昏欲睡。当他从昏睡中醒来时,内心里又感到一阵阵紧张不安。

“栗田,下象棋吗?噢,已经睡了。”

听到隔壁大学生的招呼,心里正在紧张的义三想把他叫住。可是,那个青年没等义三喊出声就离去了。

义三又昏睡了过去。他觉得房间的榻榻米、墙壁、屋顶都膨胀起来,向自己压挤过来。他挣扎着,试图从这种压抑感中挣脱。就在这时,他猛然醒来,感到有些喘不过气。不过,一会儿,他又睡熟了,忘却了一切。

第二天,风和日暖,晴空万里。

放了寒假的学生们不约而同地都离开了大和寮回乡省亲去了。

义三房间对面的女大学生向义三的房间里探了探头,高兴地说:

“栗田先生。哟,您休息呀?我走了。”

说罢,她便提着崭新的手提包,向楼下走去。

中午时分,宿舍管理员的妻子走进栗田的房间。

“嗬,你睡得够好的。还打着呼噜……”

说完,她皱了皱眉头,关上了一直亮着的灯,便走了出去。

如果她多少有些医学知识,如果她能稍微仔细听一听的话,就会发现义三并不是在打呼噜,那呼噜声,其实是肺部的炎症使他发出的痛苦的喘息声。

正等着你呢

医院里,井上民子正在十分麻利地为主任做着助手。她身穿白色大褂,黑灰色的毛衣稍稍显露在外面。

民子鼻子下面有些发红,大概是因为鼻子老流鼻涕的缘故吧。

“栗田君也好像感冒了。昨天,他脸色可不好看啦……”

主任对民子说。

“是吗?”

“昨天,他替你为我当了一天助手。”

“是嘛。”

民子故意做出毫无表情的样子,随便应了一声。但是,她心里却暗自决定从医院下班后去看望一下义三。

主任用手指揉了一下眉头。大概是因为那儿有些发痒。然后说:

“现在靠的不是医生的医术,而是新药的作用。死亡人数减少了,病情也不恶化了。老人的肺炎也能治好。不过啊,日本就这么一块又狭小又贫瘠的土地,人口又不断增加,老人寿命又在延长。这样一来,政府的烦恼肯定少不了。幼儿和老人的高死亡率对于日本大有好处。这真是一对奇怪的矛盾。我经常琢磨,过去那种医学不发达、人顺其自然死亡的年代又该是什么样子呢?”

“您说的顺其自然的死亡是指什么呢?这在医学上是难以想象的。”

“嗯。不过,那种让人长生不老的医学是不存在的。也就是说,医学的终极目标是要消除人类的一切疾病。可在原始社会,再往后推上多少年都成,有过这样的时期吗?实际上,医生为这目标越奋斗,疾病不也就越多吗?!”

“就算病没了,可还有战争啊。”

“看来,这两个都消除不了。不是有人讲‘预防战争’吗?!这个词大概是从预防医学来的。可要从我们的角度,这种‘预防战争’纯粹是无稽之谈。”

“新药所拯救的人数和原子弹所杀害的人数,到底哪个更多呢?”

“推算原子弹将会杀害多少人,这算什么学问?叫天文学,还是哲学。你计算计算,用它做篇学位论文……”

主任微微苦笑了一下,说:

“不过,如果我们从哲学的角度解释人的疾病,那又会怎么样呢。也就是前天,栗田今年夏天救上来的那个孩子,就那么一下就死了。耽误了。盘尼西林也不起作用了。栗田君去他家看的。所以,他觉得自己有责任。要是在孩子的病情不重的时候,栗田君路过时,能去他家走走,那么这孩子就会得救的,费不了多大的劲儿。从这种意义上讲,或许栗田君有责任。但这责任又不应该由他付。这种责任是非神人难以知晓的责任。因为医生不是神仙,他不会仅仅从人家的附近经过,就会知道里面有病人。栗田君没能偶然地去那家看看,所以也就没能第二次救那孩子一命。不过,话又说回来,那个贫穷、无知的女孩没能及时来医院,耽误了医治时间,也未必就是她一个人的责任。”

“什么?那个孩子,死了?”

民子摘下口罩,一边洗手一边想:自己不过休息了两天,竟出了这种事。

“流感之后,就该是麻疹了。昨天和今天就有六七个了。按说,天越来越冷了,这麻疹也应该很少了。不过,要是怀疑是麻疹,就得赶快打盘尼西林。那样,效果还是很好的。金霉素治肺炎效果相当好。”

“金霉素?”

“药房进了。就是制造成本太高。太贵了。”

“多少钱?”

“零售价每片得要二百五十日元。四小时一次,每次两片,一天吃六次,对肺炎才有效果。我用它治过严重的咽喉炎症,疗效不错。”

“您能不能给我十片。”

“有人得肺炎了?”

“那倒不是。我想随身带着。您不是说吗,随时都可能碰到那种非神莫知的责任嘛。”

“那倒是。不过,你也很喜欢新药嘛。我记得你以前也买了些别的什么。”

主任来到民子的旁边,一边搓洗着手一边说。

小儿科的小病人们的床头柜上摆放着栽有圣诞树的小花盆,还有雪白的玩具熊、画绘得十分逼真的玩具车等等。大家好像在互相竞争,显示节日的气氛似的。医生们这两天查房时都能明显地感受到这一点。

医院今天好像也要为这圣诞节前夜准备些美味佳肴。

“我小的时候,圣诞节只有那些天主教徒才过。可二战后越搞越热闹了。现在的孩子好像更喜欢过圣诞节,而不太在意新年了。这热闹劲儿恐怕基督教徒也比不了。”

主任笑笑。

下午又来了急诊,一天就这样忙忙碌碌过去了。到了傍晚时分,主任的眼神中也显露出疲劳的神色。

“感冒要是还这么流行的话,那些自己开业的医生光出诊就够他们呛的。我回家以后,也得跑上三四家,为邻居看病。”

民子从尼龙化妆袋里取出乳液、小梳子,整了整短发,又在手上擦了些油。尔后,便离开了医院。

民子没有走那条行人稀少的没有商店的河边小路,径直向车站大街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