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第3/10页)

银子总像是受老师训斥的小学生,点头同意。

不过,银子从不会顺着中根的话题得意忘形地喋喋不休,也不把同伴的话传给中根。这既不像是出于对中根的好感而闭口不谈,也不是故意装出要保守秘密的样子。因而,中根对银子怀有朦胧的爱意,有时为此而悲伤。但是只要向银子谈谈舞女们的坏话,他就会心情畅快,感觉不仅像恋人,甚至更像夫妻间的亲切交谈。

排练时,银子不在,大家心神不定。

和银子一同外出的藤子,听信新闻记者给她买化妆盒的许诺,进了化妆品商店。后来她发觉自己被人甩了,到常去的咖啡馆也没找到同来的三个人,只好就此返回。约摸又过了两个小时,已经12点多钟了,大家都在舞台后大道具的背影里喝着那漂浮着不知什么菜叶的杂烩粥。银子这才气喘吁吁地跑进来。

她忽地解下腰带,同时将棉哗叽绕在胳膊上,扬手搭在竖在一旁的旧布景上。

“对不起,来晚了。”她脸上也无笑容,向中根鞠躬道歉。银子贴身穿着排练服。

木村抱着曼陀铃,从休息室走出来。

“到什么地方去了?银子,太过分了。”藤子说道。站在她背后的几个男的用怪里怪气的后台行话取笑银子,木村这时正从一旁经过,说道:

“有什么奇怪的吗?如果心中有愧,银子会那么爽快地脱掉和服?”

像有什么东西消失而去,大家骤然不语。木村径自向休息室走去。

银子回来了,所以先开始编排她和木村的双人舞。木村进歌舞团的时间太短,竟然说出银子舞跳得薄情之类的话。加上他对排练并不投入,所以作为银子的搭档,他的舞蹈实在不理想。然而化好妆让他往台上一站,从台下最后一排似乎也能看见少年长长的睫毛,带着甜美的梦幻般的空虚,把银子强有力的舞蹈衬托得格外华美动人。奇怪的是,连男观众也是被木村而非银子所吸引。总之,银子与木村的恋人舞是歌舞团方面公开的并成为惯例的固定节目。

然而,排练时,中根像是忘记了木村的存在,木村被银子强拉硬拖,如破损的偶人般怠惰不动。

“刚才我碰到花子了。她说晚上不排练的时候还要去你那里睡呢,又问下次我们还会不会送她去。”趁着中根去乐池和钢琴手商议之际,银子摆出两三个姿势来。心不在焉地告诉木村。而后她消失在舞台后面,旋即带回一张名片。

“先生,我见到这个人啦。”从银子的叙述中根了解道:新闻记者和名片上的那个人决定要将她推荐给大歌舞团,让她出名当明星,还说首先要成立银子后援会,而且保证负责她一辈子的生活,让她学习音乐或舞蹈。名片上的男人来做会长,只吸收知名人士、良家子弟做会员,或者他同银子结婚。

中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说着:

“那家伙真是个活宝。如果有个可以同会长结婚的后援会,生活必定有保障。”

“先生,不过,他是个纯情的学生啊。”

银子不以为然地说着,中很惊讶地望着她,问道:

“于是你就答应了?”

“答应?那种事,我可不愿意。”

“你拒绝啦?”

“哎。”

“他的话虽然有点吹嘘,不过也许是真的。学生肯定是很认真的,绞尽脑汁。一个富家子弟。”

“不清楚。”

“新闻记者也许是受学生那帮人之托而来的吧。”

“真讨厌。”银子低垂着头,下巴快要抵到胸前,吃吃地笑了起来。

“话又说回来,能找到成名之路也不错。”

“我不喜欢呀。”

“你考虑过今后的路该怎么走吗?”

“没有,想也想不出来。”

“这怎么行呢。排练完在休息室等我。”

“好吧。”看着银子乖乖地点点头,中很想:银子是不是对自己心怀爱意才不愿去大表演团的呢,可中根总觉得她是个不懂人情世故的女人。

银子同木村一起回后台休息室,她刚趴在梳妆台上,就从三楼的寝室的窗口传来木村的喊叫声:“喂!起来。喂!起来。”从二楼的窗户往上看,只见木村从窗户围栏上探出上半身冲着下面叫嚷着。

5月的月光下藤萝棚架上的花开着,棚架下的长椅上好像躺着十二三个流浪汉。

“喂!起来。”木村把香蕉、饭卷一些吃剩的东西僻里啪啦地扔在藤萝棚架上,棚架下却没有什么动静。

“算了吧。人家以为你疯了。怎么搞的?”银子趿拉着拖鞋冲向三楼。

蝶子蹭掉了挂在窗边的衣服,从一排梳妆台后面钻过,在休息室里东躲西藏,只穿着乳罩和短裤冲出剧院后门的出口。

“嗳哟,下雨啦。”在她抬头望天的时候,木村一把抓住了她。于是她像是后悔不该弄湿舞鞋似的,一只手吊在木村的肩膀上走了回来。不用木村来按住,蝶子抱着自己的坐垫,将脸压在上面,趴着躺下。木村就坐在她的背上,手里拿着翻开的剧本,开始和蝶子对台词。

木村、蝶子都比绫子、银子小1岁,虚岁17。站在一起,蝶子还不抵木村的肩膀高。

木村自己一个人无论如何记不住台词。绫子指责说是因为他根本不想记;银子讥笑他在摆行家的臭派头,故意不记。银子的奚落的确是一针见血。木村不像个少年,尽管当演员的时间不长,却有什么事都任其自然、不闻不问的胆量。

不过,观众绝对看不出他在舞台上的油滑劲儿。相反,怯怯的新手模样的高雅的容貌结合起来,展示出其少年的魅力。令人不解的是,演出第一天,无论白天还是夜晚都需要别人为他提示的大部分台词,从第二天开始却能脱口而出,滔滔不绝。那些排练时怎么也记不住的台词,好像一登上舞台顿时就记得一清二楚。文艺部的西林讨厌木村这一点。十天换一台节目已经够匆忙的啦,再说又不是什么正规的歌舞团,演员弄错台词,反而赢得观众的喜爱。如果为此斤斤计较,将没完没了。虽说如此,大家仍感觉到木村这种行为里有着某种无法容忍的,非将其从内心深处掘出不可的东西。所以这次排练,西林破天荒心术不正地要杀杀木村的锐气。

当然,木村并未意识到已将对手西林引入自己内心的空虚之中,旁人眼里的木村是个老实、腼腆的少年,柔嫩的面颊常常飞起红晕。这会儿他却像根本没听出西林刻薄的抱怨,女孩子似的撒娇地说道:

“不过,我非得第一天站在舞台上才能记住台词,排练时就不行。”还一边得意地吹着口哨。

“混蛋!小孩子习气,没一点志气。早晚会死在街头。演技哪有一点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