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章(第2/7页)

白天弥吉从旁看见悦子苦闷的样子,晚上感到身边的她难以成眠,他夜间的爱抚就愈发缠绵了。的确,悦子妒忌三郎,弥吉既妒忌三郎,同时也妒忌悦子毫无价值的单思。尽管如此,他对能给自己以某种刺激的妒忌心,多少感到一点意外的幸福。

弥吉故意夸大,散布三郎和美代的流言,借以暗中折磨悦子,这时他感受到某种奇妙的亲爱之情,也可以说是反论式的“友爱”

吧。他所以缄口不言,是因为他惧怕这种游戏过头,会失去悦子的。

近日来,对于弥吉来说,她是他的不可缺少的人,她仿佛成了他的某种罪过或恶习似的不可或缺的东西。

悦子是美丽的疥癣。以弥吉的年龄来说,为了产生痒感,疥癣也就成为一种必需品了。

弥吉为体贴体贴她,便控制有关三郎和美代的流言的传播。悦子反而愈发不安了,她怀疑是否发生了什么不让她知道的事态。难道还可能存在什么比这更严重,更恶劣的事态吗?这种疑问,是不知道什么叫妒忌的人的疑问。在妒忌的热情不为事实上的证据所牵动的这点上,毋宁说这是近于理想主义者的热情。

…相隔一周,今天烧了洗澡水,弥吉首先人浴。若按往常,他总是同悦子一起入澡塘的。可悦子今天有点感冒,不洗澡了,所以弥吉便独自人浴。

恰逢此时,杉本家的女人全部集中厨房里。悦子、千惠子、浅子、美代,加上信子,全都来洗涮自己的餐具。悦子感冒,脖颈上围了一条白绢围巾。

浅子难得谈起没有从西伯利亚回来的丈夫的事。

“要说信嘛,八月问来过一封吧。他这个人本来就懒于执笔,真没法子啊。不过,我想哪怕一星期邮来一封也好。虽说夫妻间的爱情用语言和文字是表达不尽的,但好歹有股怕麻烦劲儿,连用语言和文字也不愿表现出来,我认为这就是日本男人的缺点。”

千惠子想象着若这话让佑辅——他此刻或许正在零下几十度的冻土地带挖掘——听见……就觉得可笑了。

“瞧你说的,就算一星期写一封,也不可能都给你送到的呀。说不定}右辅都写了呢?”

“是吗?那么,那些没有送到的信都到哪儿去昵?”

“大概是配给苏联寡妇了吧。准是。”

开过这样的玩笑之后,千惠子察觉到这多少是对悦子有点碍事的玩笑。多亏信以为真的浅子提出了愚蠢的反问,这才圆了场。

“是吗?可是用日文写的信,她们是看不懂的呀!”

千惠子当耳旁风,她在帮助悦子洗涮食具。

“会把绷带弄湿的呀。我替你洗。”

“谢谢。”

22

其实,要悦子离开洗碟洗碗这种机械式的操作,反而会使她感到难受。成为机械式的,是她近日来几乎所有肉感的欲望,是她的一种乐趣。她甚至想等手伤痊愈,就用公认的、令人惊愕的速度,把弥吉和自己的拆洗浆好的秋夹衣缝制好。她觉得自己的针线活是能以超人的速度操作的。

厨房里燃点着一盏昏暗的二十瓦的无灯罩电灯,顺着烟熏黑了的天花板横上梁吊下来。妇女们必须面对着有手影的水池子洗涮食具。悦子凭倚在窗际直勾勾地盯视着正在洗涮饭锅的美代的背影。

在那粗糙的褪了色的软棉布腰带下,腰间肌肉灰暗暗地隆起来,不是像马上要下蛋的样子吗?这个健康的姑娘,一次也不曾发生过妊娠的反应。夏季里,美代身穿宽松筒式短袖夏服,可她连剃腋毛都不懂。流大汗的时候,她在人前就将毛巾伸进腋下揩拭……

这腰身像果实般成熟的状况,过去悦子也曾有过的这种弹簧般的曲线条,这种沉甸甸的像装满水的花瓶般的重量感…这一切都是三郎造成的。是这年轻的园丁精心播种、细心栽培的东西。这女人的Rx房同三郎的胸脯汗津津地贴在一起,分不开了,就像被清晨的露珠濡湿了的卷丹花瓣与花瓣静静地紧贴在一起不分离一样。

忽然间,悦子听见弥吉在洗澡间说话的声音。洗澡间紧挨着厨房。三郎在屋外负责烧洗澡水。原来是弥吉在与三郎攀谈。

令人讨厌的沸沸扬扬的澡水声。听起来反而让人感受到弥吉那瘦骨嶙峋的衰老肉体的存在。他那洼陷的锁骨处蓄着热水流不下来。

天花板上回响着弥吉干涸的声音,冲击着三郎。

“三郎。三郎!”

“是,老爷。”

“要节约柴禾啊!从今天起,美代也和你一起人浴吧,早点出来,分开入浴太费时间,少说也得添加一两根柴哪!”

弥吉浴罢,轮到谦辅夫妇,然后是浅子和两个孩子。悦子抽冷子说出她也要入浴,使弥吉惊愕不已。

悦子把身子泡在浴池里,用脚趾尖探了探澡池的栓塞。后边只剩下三郎和美代入浴了。悦子泡在热水里,直泡至脸颊周围,她伸出那只没有缠绷带的胳膊,把澡池的塞子拔掉了。

这种行动没有深奥的道理,也没有目的。

她想:我就是不许三郎和美代一起入浴。

正是这一判断,促使悦子不顾感冒而人浴,并将澡池的塞子拔掉。

讲究浴室的陈设是弥吉惟一的乐趣。他的浴室里备有扁柏木制方形浴池和扁柏帘子,面积四铺席宽。浴池又宽又浅。拔掉塞子,放走池水,听见流水发出小海螺似的鸣声,悦子露出连自己也觉意外的幼稚的满足的微笑,窥视着肮脏得黑乎乎的热水的水底,心想:我到底在干什么啊!这样恶作尉有什么意思呢?不过,孩子们的恶作剧究其原因,自有其正确的道理。因为在孩子们的世界里,要把漠不关心的大人们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的身上来,惟一的计策就是恶作剧。孩子们感到自己被抛弃了。孩子们和单相思的妇女们是栖宿在同样被抛弃的世界里的啊!这样的居民才缺乏同情心,才变得残酷的啊!

热水的表层漂着微小的木屑、脱落的毛发和云母般的肥皂油,缓缓地画着圆圈浮动着。悦子裸露着肩膀,把胳膊横放在浴池边缘上,然后把脸颊紧贴在上面。不大工夫,肩膀和胳膊就不沾水了。

适度的澡水泡暖和了肌肤,在昏暗的无罩电灯下,放射出带着光滑的疲惫的光泽。悦子从脸颊感触到两只光润的胳膊的弹力,感受到莫大的浪费、屈辱和徒劳。

她自语道:浪费、浪费、浪费啊!这温馨的肌肤里充满着的青春的活动,过剩的活力,简直就像观看失明的愚蠢的生物一样,使她感到恼火。

悦子将头发拢起,盘绕起来,用梳子固定。天花板上的水珠偶尔滴落在她的头发和脖颈上,但是,她把脸伏在胳膊上,无意躲闪这凉飕飕的水滴。有时,水滴滴落在她伸出浴池外的缠着绷带的手上,水滴便畅快地渗透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