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忧

一年前……许多年前……也许是一个世纪前,我手拿猎枪坐在乌拉尔山山坡的采伐迹地里,四周满是一些树墩、树根。我谛听着春天里鸟儿的尽情歌唱;百鸟争鸣组成了一台大合唱,连天空也为之震颤。我无论如何也听不够。大地和大地上的一切寂寂无声,连细嫩的树枝也不动不摇,大地为自己曾经创造和正在创造的奇迹和节日而惊喜。

黎明已经逝去,晨雾下沉,朝阳冉冉上升,只是鸟儿仍旧没有停止啼啭,树墩间、灌木丛中傲气十足的黑琴鸡依然含混不清地叫着,大摇大摆地蹦着跳着。

我想从坐着的地方站起来,可像被砍了一刀似的又坐了下去,两条腿麻木了。坐的时间过于久了,从破晓到太阳升空,根本没有注意到时间的流逝。我刚刚迈开脚步,一只黑琴鸡从我的脚下扇动着翅膀飞起,像一颗黑色炸弹一样跌跌撞撞地飞到一棵孤单的白桦树上,直呆呆地望着我。

我开了一枪。黑琴鸡应声下落,砸断了树枝,羽毛打着卷儿飘落到地上。黑琴鸡落地后仍在拨剌拨剌抖动着翅膀。我伸出手去想拾起猎物,忽然听见头顶上水滴和雨点淅沥沥的声音。我扬起了头,看到的是天空晴朗,太阳高照,可却有水滴向我的脸上洒落,愈来愈密集。我舔了舔,觉得像是融化了的雪水味,嘴唇上略能感受到一丝甜意,我忽然明白了这是液汁,白桦汁。

黑琴鸡向下跌落时,挣脱了白桦树的怀抱,撞断了树枝,而霰弹又打穿了桦树树皮,于是白桦树就泪如雨下了。白桦树仿佛预感到明年春天将要从飞机上向这片广阔的采伐迹地喷撒药粉,这一片土地上大自然刚刚来得及医治好创伤,鸟兽以及各种生物刚刚来得及繁殖。

猎人们将会在被药剂杀得半死不活的草丛和灌木丛里踏着厚厚的一层死鸟羽毛行走,他们将听到脚下有鸟兽的尸骨咯咯作响,这时候猎人们不禁也会泣涕交流,会激动不安地思考未来。我们的子孙们还能够享受到白桦树汁滴落到脸上时的惬意吗?他们还能够感受到清洁的、融化了的雪滴落到嘴唇上的甜味吗?他们还能够听到百鸟齐鸣吗? 那鸟的大合唱足以使天空震荡,使大地因春天的躁动、放纵而呆然和陶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