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荑花序

献主节[1]的酷寒过后,冬天便被折成了两段,太阳的脸转向了春天。如果我是住在乡下,这时候就会去折几枝长出柔荑花序的赤杨树枝,插在水罐里面莳养,并惊奇地观察这些暗黑色的,好像是紧贴着太阳而被烤焦了的树枝,看它们吸足了水分,开始恢复生机,悄悄地躁动起来;其实,只是好像而已,太阳与这些花序相距窎远,而且严冬的太阳冷峭凄清。

只消少许温暖、少许净水,像漆一样黑的柔荑花序便会战栗,会因感到和煦而变得红润,树枝呈现出褐色,闪闪发亮,鼓胀的幼芽宛如一只只苍白的蜡烛布满枝头。

花蕾一个个地绽开,裸露出挤缩在自己体内的新绿,然后便停歇下来,等待即将到来的时刻,它谦让着,让花期短暂的花先于它纵情盛开,而它自己生长的时间长着哩,叶子在整个夏天都会生机盎然,因此它能够也应当等待。

柔荑花序弯曲的地方忽然被折断了,好像活生生的鸟爪子散落下来,断枝有如砍伐木的断面一样露出褐黄色。柔荑花序由于完成结籽的圣礼而感到茫然若失,它疲软地垂下头,发出最后一次无声的叹息,把花粉——不结果实的花粉吹散。写字台、纸张、墨水瓶,窗台上到处都散落着花粉,于是柔荑花序把自己奉献给了即将来临的春天,黯然神伤地低垂着、萎蔫着,最后脱落到地上,像点燃过的香烟纸。

一月末的某一天,我在一条行人罕至的林间小道上行走,看见路上横着一棵赤杨树,树根已从雪地拔出,树墩已经泛黄,边缘还残留着红色。可能是什么人磨完斧子之后想试验一下是否锋利,顺手一挥,把树砍断了。也许这个人要砍一只手杖或是一副车辕,或是做什么家什,随便砍了一棵赤杨树,仔细看了看又不适用,便扔下再去砍别的树了。我们这里什么怪事都能发生。为了选择一棵可心的装饰用的新年枞树,一些好挑剔的人甚至一连串砍掉二十多棵枞树也在所不惜呢!

我脚上穿着皮鞋,一副城里人打扮,钻树林子总是往下陷。于是就利用起了这些送上门的礼物——从别人砍过的赤杨树梢上折断几枝树枝,寻思了一下之后,又从那棵树墩上折了三四枝树枝。

室内温暖,在这样的条件下,树枝很快复苏。不过,不是所有的树枝,我从没有枯死的树墩上折下的树枝复活了,开了花,开始孕育籽实,而那些从树干上折下来的柔荑花序却枯干僵硬,死呆呆地挂在树枝上,仿佛夏天的喜鹊粪粘在了细枝条上,它们不可能恢复生机了。从树墩的砍伐痕迹可以看出,树枝脱离根系的时间至少已有一个星期了。有一串病弱的柔荑花序,历尽艰辛终于开始萌动,紧接着又有一串。每一串砍断的树枝上的花序都缓慢地,克服重重障碍想要绽开,结果还是半途而废了,萎缩了,干枯了,没有开出花朵,从孤苦伶仃的心灵中吐出了勉强能看得见的花粉,一曲花之歌只唱了一半便戛然而止了。

在同一个水罐里滋润,有同样的阳光照耀,树墩上折下的树枝的柔荑花序却吐艳喷芳,旺盛的生命力融合到春天万物复苏的狂潮之中,充满诞生生命的伟力,挣脱掉外壳的束缚,裸露出肉体。

我可爱的农村、可亲的故乡,你在新的农业城、综合城里感觉如何?脱离开根,只带着被砍断的树干的农村,你能行吗?我亲爱的乡亲们,俄罗斯的人们啊!他们又如何呢?在新地方已经播下了自己的种子吗?是不是播在了钢铁、砖石、水泥上了呢?他们能够享受到开花结果的喜悦吗?而如果没有这种喜悦,生活本身就已经不再是生活,而仅仅是忙于饲养牲畜,填饱肚皮和睡觉而已。

[1] 基督教节日,亦称献圣婴日、圣母行洁净礼日,每年2月2日守此节;东正教称此节为主进殿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