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第2/12页)

“我想,我可能和你比较相近。”布拉德福带着微笑说,又在扮演令人厌烦的角色。

这个村庄是散布在巴斯边缘的半都市化乔治式新小区中的一个,拥有特定地位的英国天主教徒选择在此地离俗群居。这幢小屋位于村子较靠田野的一端,是沙岩盖的小庄园,狭窄的花园向一湾河流倾斜。他们坐在凌乱的厨房里,有轮的椅子上,周遭尽是待洗的碗碟和可能是许愿用的小摆饰:一个破损的露德(Lourdes,法国西南部的小镇,圣母利亚曾在此地显圣,为天主教知名圣地)圣母玛利亚陶土徽饰;一个松散的蔺草十字架塞在锅后面;一串孩子玩的悬吊纸天使在风中旋转;一张罗纳德·诺克斯(Ronald Knox,1888-1957,英国知名推理小说家)的照片。他们谈话时,浑身脏兮兮的孙儿女们不时转来转去瞪着大人看,直到身材高挑的妈妈们来把他们全赶出去。这家人永远都陷在善良的混乱中,隐隐弥漫着一股宗教的迫害意味。白灿灿的朝阳刺穿巴斯的迷雾。屋檐的承溜有水缓缓滴落的声音。

“你是搞学术的?”在桌子的另一头,曼布瑞突然开口问。

“亲爱的,我告诉过你了。他是个历史学家。”

“先生,嗯,我想,或许该说是退休的骑兵比较贴切,坦白说。”布拉德福回答说,“我运气很好,得到这份工作。如果没这个机会的话,我早就被束之高阁了。”

“什么时候会出版?”曼布瑞太太大声吼道,好像每个人都耳聋似的。

“我应该提早几个月知道,才能先向兰雍太太太登记我的名字。崔斯,别拉。我们这里有一座行动图书馆,你知道。玛格达,亲爱的,管管崔斯,他想扯下一页历史。

他们一个星期来一次,他们真像是上帝派来的使者,只要你不在乎等待。这是哈里森的别墅,他的办公室和手下都在这里。主屋是1680年盖的,侧翼是新的。嗯,也是19世纪的建筑。这是他的池塘。他养鱼,从零开始。盖世太保把手榴弹丢进湖里,鱼全炸死了。他们真是猪猡。”

“据我的老板说,这会先作为内部的参考数据,”布拉德福说,“然后再整理一份没有安全顾虑的版本,公开发行。”

“你不是机动步枪队。是步兵吗?”曼布瑞太太说,“不,你不可能是。你是马洛。反正我认为他们都是被鼓动的。失败之前急着掌握活生生的人,是可以理解的。”

“你在什么部队?”曼布瑞说。

“这样说吧,我做一点这个,做一点那个。”

布拉德福刻意装出羞赧地说,一边戴上他的阅读眼镜。

“这是他。”曼布瑞太太指着团体照中的一个小小身影说,“这里。这就是你问的那个年轻人。

马格纳斯。他真的很了不起。这是那个老上尉,他真是可爱。哈里森,那个侍应生叫什么名字来着——那个应该当见习生却没当成的笨蛋?”

“忘了。”曼布瑞说。

“那些女孩子是什么人?”布拉德福微笑着问。

“噢,亲爱的,她们全是麻烦。一个比一个轻浮,不是大了肚子,就是和乱七八糟的情人私奔,切腕自杀。如果我们当时就主张生育控制,我可能会开一家全天候的玛丽斯塔普(Marie Stopes,1880-1958,苏格兰作家,倡导女权与家庭计划,其创设的慈善组织遍布全球,是极具影响力的民间国际组织)诊所。现在我们很开放。我的这些女孩都吃避孕药,但还是免不了犯错怀孕。”

“她们替我们翻译。”曼布瑞说,给自己装一管烟草。

“有哪一位传译参与绿袖子行动吗?”布拉德福说。

“没必要。”曼布瑞说,“那家伙会说德文。皮姆自己负责。”

“完全由他一个人负责?”

“他自己一个人。绿袖子坚持的。你干吗不找皮姆问?”

“但皮姆离开后,谁接替他?”

“我。”曼布瑞自豪地说,湿的烟草在不太体面的外套前襟上刷着。

红皮笔记本是给漫无边际的闲谈定下规矩的绝佳利器。布拉德福小心翼翼地避开累积了数餐的残骸,甩甩他粗壮的右臂当引言,展开他所谓较正式的谈话。他从口袋里掏出笔,活像乡村警察在事发现场的神态。孙儿女们都被带开了。楼上的房间里,有人努力想用木琴弹出宗教音乐。

“我们可以先把事情弄清楚,待会再回头谈个人的问题。”布拉德福说。

“真是太好了。”曼布瑞太太严厉地说,“哈里森,亲爱的,听好。”

“很遗憾,如同我告诉你们的,绿袖子大部分的原始资料都不见了,丢掉或不知道摆到哪里去了,所以现在还在的当事人应该负起的责任就更重大了。也就是你。现在开始吧。”

在这段颇为冷峻的警告之后,曼布瑞相当清醒地表现出惊人的记忆力,精确记起绿袖子行动重要战绩的日期和内容,以及情报部队马格纳斯·皮姆中尉所扮演的角色。布拉德福孜孜不倦地记录,也稍加提示,只有舔湿拇指翻页时才略作停顿。

“哈里森,亲爱的,你又开始慢下来哕。”

曼布瑞太太偶尔会插嘴说,“马洛可没有一整天的时间哦。”有一次说:“马洛还得回伦敦,亲爱的。他又不是鱼。”

但曼布瑞仍然以他的速度悠然游动,忽而描述苏联在捷克斯洛伐克南部的军力部署;忽而谈起绿袖子坚持要收金条作为酬劳,但把那些小金条从白厅的战争金库里弄出来,光是程序就累死人;忽而又说到他为了保护最宠爱的干员不被过度利用,是如何与狄夫·因特奋战。而布拉德福,除了小型的录音机依旧躺在口袋里之外,把一切都写得清清楚楚让他们看见,日期在左边,数据在中间。

“绿袖子在其他时间没有其他化名吧,对不对?”布拉德福一面记,一面随意地问,“有时候因为安全理由或因为名字已经被识破,我们会帮消息来源重新命名。”

“想一想啊,哈里森。”曼布瑞太太催他。

曼布瑞把烟斗从嘴里拿出来。

“例如文沃斯?”布拉德福建议说,翻过一页。

曼布瑞摇摇头。

“还有另一个化名,”——布拉德福有些讨好地说,仿佛这个名字才刚从他脑海中出现——“莎琳娜,是这个名字吗——好像不是——是萨宾娜。消息来源萨宾娜,维也纳负责的。或者是从格拉茨?或许是格拉茨,在你到任之前。以前很常见,反正,混用男女名字来当化名。反情报的惯用手法,我听说。”

“萨宾娜?”曼布瑞太太惊叫,“不会是我们的萨宾娜吧?”

“他说的是一个下线,亲爱的。”曼布瑞坚定地说,速度比他习以为常的还快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