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第3/9页)

“我撑不下去了,”她说,“太疯狂了。”

“嗯,他妈的还会更疯狂哩。”布拉德福冲口而出,仍然满怀怒气。

“这只是预告片。”

又是晚上,玛丽又撑过了一天,没从顶楼窗户优雅地跃下,也没在餐厅墙壁上涂鸦肮脏的字眼。她依然沉稳地坐在床边,瞪着书,然后瞪着电话。电话连着第二条线。线路连着一个灰色的小盒子,似乎就到此为止。从我那个时代,她想。

就没法忍受这些时髦的玩意。她又给自己倒了一大杯威士忌,把杯子放在旁边的桌上,准备终结过去十分钟以来一直和自己争论不休的问题。给你,该死。如果你想来一杯,就拿吧。如果你不想,就把那该死的东西留在原地。她穿戴整齐。她应该犯头疼的,但头疼只是用来逃脱傅格斯和乔琪拷问二人组的谎言,他们对她越来越像是狱卒对行将绞死的犯人那种顺从的态度。

“来玩个涂鸦游戏吧,玛丽?没心情啊?别放在心上。我说,这碎肉馅饼可真丰盛啊,对不对,乔琪?从奶妈离开之后,我就没吃过碎肉馅饼了。你觉得这是冷冻的吗?做好的,冷冻起来,对不对?”11点,内心不住尖叫的她把收拾的工作留给他们,自己上楼来面对这本书,和随书一起送来的短笺。一张手工纸的卡片。银色镶边,我的结婚纪念日。

放在手工纸的信封里。左上角讨人厌的小天使吹着喇叭。

亲爱的玛丽:很遗憾得悉M之灾厄。今晨以极低价买到这本书,不知你是否愿意替我裱褙,和其他书一样,全皮面,硬麻布,标题用金色大写字体,在书背的第一与第二条装钉线之间。

底页看起来太新,或许可以撕掉?格兰特也不在家,所以我想我可以体会你的心情。你能快点做吗,这是给他的惊喜?当然,费用照旧。

我的爱,亲爱的碧伊手没碰威士忌,心里清楚浮现那个小胡子幽灵的身影,玛丽在那张短笺上发挥她的训练素养。

不是碧伊·雷德勒的笔迹。这是伪造的,写给任何了解阴沉游戏的人。写的人借用了碧伊纯美式的铜版镌刻字体,但德文的影响仍处处可见,因为u’s、n’s、t’s的那一撇都没有垂尾。用“是否”

取代“是不是”,她想:美国人什么时候会写是否来着?拼词也不像出自碧伊的手笔:像“灾厄”

这样的字。碧伊根本连“太妃糖’这个词都拼不出来。因为她一看见子音就会重复拼出。她用类似的信纸写到希腊给玛丽的信,就满是这种家族遗传所造成的错字。至于“全皮面”,玛丽只帮碧伊装裱过三本书,碧伊对该怎么裱褙完全没概念,只知道放在格兰特的书架上会很好看,就像在英格兰会有的那种古色古香的书房。全皮面,硬麻布,字体的位置:这是写信人的口吻,不是碧伊。而倘若说碧伊怀疑底页的纸不是原物——那也太看得起碧伊了,因为一个月前她才问过玛丽,黏在封面里的可爱壁纸是在哪里买的?

这张便笺真是拙劣,玛丽的结论是——这么不像碧伊的作风——这是刻意的:好得足以在今天下午送达门口时骗过傅格斯,而却又拙劣得让玛丽警觉到不对劲。

某些她曾被警告过的事,例如:从她替司机开门的那一刻起,她就嗅出了蛛丝马迹。那个白痴傅格斯还从外套柜里拿出一把霍维兹枪,以防万一那个司机是俄国人伪装的——或许正是他自己的写照。因为碧伊这辈子从来就不用这种私人送递服务。碧伊会从贝吉学校回来的途中亲自送来一本书,透过信箱喊叫一声。碧伊会在星期四的国际妇女会中拉住玛丽,给她一堆该死的东西,害她必须辛辛苦苦扛回家。

“我可以看一下卡片吗,玛丽?”傅格斯说,“只是例行程序,你知道伦敦那些人就喜欢搞这一套。碧伊。是那个美国绅士的太太,格兰特夫人?”

“就是她。”玛丽证实。

“嗯,很棒的一本书,我得说。英文本也是。

看起来很旧,是吧。”他老练的手指翻着,停在铅笔记号上,偶尔把几页拿到灯光下看。

“1698年版。”玛丽指着罗马数字说。

“老天爷,你看得懂啊。”

“可以还给我吗,拜托?”

玄关的老爷钟敲了十二下。傅格斯和乔琪此时一定已经甜滋滋地躺在彼此臂弯里。在永无止尽的秘密监禁岁月里,玛丽看着他俩的恋情成熟。

今晚玛丽下楼吃晚饭时,乔琪焕发出掩藏不住的光彩,是几分钟前才刚办完事的那种神态。未来的一年,他们会是某个资源部门的另一对工作情侣,听候其他级别差遣:装麦克风,大扫除,检查邮件。一年之后,等他们攒下浮夸的加班费,虚报的里程和灌水的出差食宿费之后,他们就会付首付款在东昕买房子,养两个孩子,有资格领取公司的教育补助。我是个妒火中烧的婊子,玛丽想,无一丝悔意。现在,我不会在意自己和傅格斯共度一小时。她拿起听筒,等待着。

“你打给谁,玛丽?”傅格斯的声音瞬即出现。

无论傅格斯此时在何处享受他的爱情生活,他打断玛丽即将要打的电话时都非常清醒。

“我很寂寞。”玛丽回答说,“我想找碧伊·雷德勒聊天。有什么不对吗?”

“马格纳斯还在伦敦,玛丽。他耽搁了。”

“我知道他在哪儿。我知道内情。我也是大人了。”

“他会如常打电话和你联络,你可以好好和他聊聊,他一两天内就会回来。总部趁他在那里的时候抓他去做简报。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

“我没问题,傅格斯。我口才好得很。”

“你常这么晚打电话给她吗?”

“如果马格纳斯和格兰特都不在的话,是的,我常打。”

玛丽听见咔啦一声,接着是拨号的声音。她拨了号码,立时传来碧伊的呻吟。她这会儿真是糟透了,她说,真是混账,痉挛,抽筋,随你怎么称呼。她冬天老是逃不过折磨,特别是格兰特没在身边伺候她的时候。咯咯笑。

“见鬼喽,玛丽,我还真怀念呢。这是不是让我变成个荡妇啦?”

“我收到汤姆写来的一封贴心的信。”玛丽说。谎言。是有封信,很长,但一点都不贴心。

信里说的是上个星期六和杰克伯伯共度的美好时光,让玛丽毛骨悚然。

碧伊说贝吉这么爱慕汤姆,真是太不成体统了。

“你能想像有一天那两个孩子醒来,发现彼此的差异,会是什么情况吗?”

是的,我可以,玛丽想。他们将会痛恨彼此的勇气。她问碧伊这一天都做了什么。哎,还不就是打发时间嘛,碧伊说。她原本和加拿大大使馆的卡西·克兰约好了打回力球,但因为碧伊的情况,所以两人决定改成喝咖啡。在俱乐部吃沙拉,老天哪,一定得有人告诉该死的奥地利人该怎么做货真价实的沙拉。下午大使馆办了一场义卖,援助尼加拉瓜反政府军,谁能帮上尼加拉瓜反政府军什么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