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2/4页)

“是十五周年。”一个女人说。

“十八周年。”蒙铁尔寡妇纠正道,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她又躺下去,把被单一直拉到脖子上。“当然,”她心情愉快地说,“一个男人也没请。只有您是例外,大夫,这可不是个好征兆啊。”

大夫把被雨淋湿的草帽放在小柜上。“做得对,”他暗自高兴地观察着病人,嘴里说着,“看样子,这儿没我的事啦。”随后他转向大家,抱歉地说:

“让我看看好吗?”

屋里只剩下蒙铁尔寡妇和大夫两个人。病人的脸上现出一副痛苦的表情,大夫似乎没有留意。他一边把药箱里的东西掏出来,放在床头柜上,一边愉决地同她拉家常。

“大夫,我求求您,”寡妇恳求说,“别再给我打针了,我的屁股快成筛子底了。”

“这个针剂可是个好东西,”大夫微微一笑说,“是医生的饭碗。”

她也笑了。

“我说的是真话,”她隔着被单摸了摸屁股说,“这儿整个都淤血了,连我自己都不敢碰。”

“那就别碰好了。”大夫说。

听了这话,寡妇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虽说今天是礼拜天,您还是说点正经的吧,大夫。”

医生把她的袖子卷上去,准备量血压。

“大夫不让我大笑,”她说,“说这对肝不好。”

量血压的时候,寡妇像小孩子一样好奇地看着血压计的水银柱。“我这一辈子见到过不少的表,数这种表最新奇。”她说。大夫全神贯注地看着水银柱,松开了捏住充气球的手。

“这种表每天叫人起床,可准时了。”他说。

量完血压,大夫一面卷血压计的橡皮管,一面仔细地观察病人的气色。他把一瓶白药片放在小桌上,瓶上写着每隔十二小时服一片。“您不是不想打针吗?”他说,“那就不打了。您的身子骨比我还强呢。”寡妇露出很不耐烦的样子。

“我什么病也没有!”

“我也这么说,”大夫回答道,“既然要收您的钱,总得造出点病来,”

寡妇不愿理睬大夫这番话,她又问:

“我还要不要躺着呀?”

“照我看,”大夫说,“根本用不着。您下楼到客厅去,照常接待来访的客人。此外,”他狡黠地一笑说,“要谈的事多着呢。”

“看在上帝的面上,大夫,”她高声喊道,“少说两句俏皮话吧。我看,匿名帖准是您贴的!”

这句话把希拉尔多大夫逗笑了。出来的时候,他匆匆地扫了一眼放在卧室一角的钉着黄铜钉的皮箱。那是寡妇准备出门带走的。“等您周游世界回来,”他在门口嚷道,“别忘给我带点东西。”寡妇不慌不忙地开始梳理头发。

“放心吧,大夫。”

寡妇没有下楼到客厅去。她待在床上,直到最后一名客人离去,才穿好衣服。卡米查埃尔先生进来时,看见她正对着半开的阳台门吃饭。

寡妇两眼盯着阳台,随口和卡米查埃尔先生寒暄了一声。“不管怎么说,”她说,“我还是挺喜欢这个女人的,她真勇敢。”卡米查埃尔先生也朝阿希斯寡妇家瞥了一眼。快十一点了,她家的门窗还关得严严实实的。

“本性难移嘛,”卡米查埃尔先生说,“您看她,一辈子只会生男孩,性子也只能是这样。”说着转过脸来对蒙铁尔寡妇补充了一句:“您今天可真像一朵玫瑰花。”

好像为了证实这句话,她脸上露出甜蜜的笑容。“有件事您知道吗?”她问。卡米查埃尔先生迟疑了一下,她抢先回答说:

“希拉尔多大夫认为我发疯了。”

“哪里的话。”

寡妇点点头,又说:“也许他和您谈过了,要把我送进疯人院。这我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卡米查埃尔先生真不知怎样摆脱她的纠缠。

“今天一上午我根本没出门。”他说。

说着话,他坐到靠床边那把软皮椅上。寡妇忽然想起何塞·蒙铁尔脑溢血后,临死前十五分钟就坐在那把椅子上。“既然如此,”她不愿意多想这些晦气事,于是说,“今天下午他一定会找你。”她面带笑容地换了个话题继续道:

“您跟萨瓦斯老爹谈过了吗?”

卡米查埃尔先生点了点头,表示谈过了。

的确,礼拜五和礼拜六他多方试探,打算了解一下堂萨瓦斯对变卖何塞·蒙铁尔的遗产有什么反应。堂萨瓦斯这个人城府很深。据卡米查埃尔先生推测,他好像愿意买下来。寡妇耐心地听他说完,然后平心静气地说:“那就下礼拜三办吧。不行,就再下一个礼拜三。”无论如何,十月底之前她一定要离开这个镇。

镇长一伸左手,倏地拔出手枪,浑身肌肉绷得紧紧的,差一点扣动扳机。这时他才完全清醒过来,一看进来的是阿尔卡迪奥法官。

“他奶奶的。”

阿尔卡迪奥法官吓得呆若木鸡。

“以后您少来这一套。”镇长说着话收起了手枪,又一屁股跌坐在帆布椅上,“我睡觉时耳朵特别灵。”

“门没关上。”阿尔卡迪奥法官说。

黎明回来的时候,镇长忘记关门。他实在太累了,往椅子上一坐便呼呼睡着了。

“几点了?”

“快十二点了。”阿尔卡迪奥法官说。

他的声音还有点发抖。

“困死了。”镇长说。

他伸个懒腰,打了个大呵欠,觉得时间仿佛停滞不动似的。尽管他工作勤恳,整夜整夜地不睡觉,匿名帖还是照样出现。就在今天凌晨,他的房间门上也贴了一张:“中尉:用枪打兀鹰,白费弹药。”镇长走到大街上,大声地自言自语说,准是参加巡夜的人站岗站腻了,到处贴匿名帖解闷。他心里明白,镇上的老百姓知道这件事一定开心死了。

“别想那些事了,”阿尔卡迪奥法官说,“咱们吃点东西去!”

镇长一点也不饿。他想再睡上一个小时,洗个澡再出门。阿尔卡迪奥法官和镇长正好相反,他精神焕发,身上干干净净的。他在回家吃午饭的路上经过镇长的住处,看见门开着,就走进来,打算跟镇长要一张宵禁后用的通行证。

中尉一口回绝说:“不行。”然后又用慈父般的口吻解释道:

“您最好还是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

阿尔卡迪奥法官点上了一支香烟,两眼瞅着火柴的火苗,让胸中的怒火平息一下,想顶撞镇长两句,一时又想不出说什么好。

“您别往坏处想,”镇长补充道,“我真巴不得和您换一换,晚上八点躺下睡觉,愿意什么时候起床就什么时候起床。”

“那还用说。”法官回答,然后又用十分明显的讥讽口吻说:“我白白活了三十五岁,就缺少一位像您这样的慈父随时关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