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月光(第4/6页)

想到此,伯金害怕了。一想到这里他又感到厌倦。突然他紧张的注意力松驰了,他再也无法沉湎于这些神话了。有另一条道路即自由的路在他面前铺展。有一扇进入纯粹个体存在的理想之门,在那里个人的灵魂比爱、比结合的欲望更重要,比任何情感都强烈,这是一种自由而骄傲的独立状态,它接受与别人永久相联的义务,受爱情的束缚,但即便在这种时刻,也决不放弃自己骄傲的个性。

还有另一条路。他必须走这条路。他想到了厄秀拉,她是那么敏感、那么忠诚,她的皮肤太好了,似乎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皮肤。她可实在太文雅、太敏感了。他怎么能忘记它呢?他必须马上就去找她,求她嫁给他。他们必须马上结婚,从而宣誓进入一种确切的感情交流。他必须马上去找她,刻不容缓。

他飞快地朝贝多弗走去,神情恍恍惚惚。他发现山坡上的城市并没有向四周蔓延,而似乎被矿工住宅区边上的街道围了起来,形成一个巨大的方块,这令他想起耶路撒冷。整个世界都是那么奇妙缥缈。

罗瑟兰打开门,她象小姑娘一样惊诧了一下,说:“哦,我去告诉父亲。”

说完她进屋去了。伯金站在厅中看着前不久戈珍临摹的毕加索的绘画。他对画中透出的土地魔力深表钦佩。这时,威尔。布朗温出现了,他边往楼下走边放下绾起的衣袖。

“哦,”布朗温说,“我去穿件外衣。”说完他的身影也消失了。不一会儿他回来了,打开客厅的门说:“请原谅,我刚才在棚子里干活儿来着。请进吧。”

伯金进屋后落了座。他看看布朗温神采奕奕、红光满面的脸,看着他细细的眉毛和明亮的眼睛,又看看拉拉渣渣的胡子下宽阔肉感的嘴唇。真奇怪,这竟是个人!布朗温对自己的看法与他的现实形成了对比。伯金只会发现,这位五十岁左右、身材瘦削、神采奕奕的人是激情、欲望、压抑、传统和机械观念奇特、难以解释、几乎不成形的集大成者,这一切毫不溶洽地汇集于一身。他仍象他二十岁时那么没有主张、那么不成熟。他怎么会是厄秀拉的父亲呢?连他自己都没有成熟啊。他并不是一位父亲。只有一点肉体传给了儿女,但他的精神没有随之传给后代。他们的精神并不出自任何先辈,这精神来自未知世界。一个孩子是神话的后代,否则他就是未出生的婴儿。

“今天天气不象以往那么坏,”布朗温候了片刻说。这两个男人之间一点联系也没有。

“啊!你相信月亮会影响天气吗?”

“哦,不,我不这么想。我不太懂这个。”

“你知道大伙儿怎么说吗?他们说月亮和天气一起变化,但月亮的变化不会改变天气。”

“是吗?”伯金说,“我没听说过。”

沉默了片刻,伯金说:“我给您添麻烦了。我其实是来看厄秀拉的。她在家吗?”

“没有。她准是去图书馆了。我去看看她在不在。”

伯金听到他在饭厅里打听。

“没在家,”他回来说,“不过她不一会儿会回来的。你要跟她谈谈吗?”

伯金极沉静地看着布朗温说:“其实,我是来求她嫁给我的。”

老人金黄色的眼睛一亮:“啊?”他看看伯金,垂下眼皮道:“她知道吗?”

“不知道。”伯金说。

“不知道?我对这事的发生一点都不知道——”布朗温很尴尬地笑道。

伯金又看看布朗温,自己喃言说:“怎么叫‘发生’呢!”

然后他又大声说:“或许这太突然了点。”想想厄秀拉,他又补充说:“不过我不知道——”

“很突然,对吗?唉!”布朗温十分困惑、烦恼地说。

“一方面是这样,”伯金说,“可从另一方面说就不是了。”

停了一会儿,布朗温说:“那好吧,随她的便——”

“对!”伯金沉静地说。

布朗温声音洪亮、震颤着回答道。

“尽管我并不希望她太着急定终身,可也不能左顾右寻拖得太久。”

“哦,不会拖太久的。”伯金说“这事不会拖太久。”

“你这是什么意思?”

“如果一个人后悔结婚的话,说明这桩婚姻完了。”伯金说。

“你是这么认为的?”

“是的。”

“你或许就是这么看的吧。”

伯金心想:“或许就是这样。至于你威廉。布朗温①如何看问题就需要一点解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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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威廉是他的正式名字,但家人一般叫他威尔。

“我想,”布朗温说,“你知道我们家人都是什么样的人吧?

你知道她的教养吧?“

“她,”伯金想起自己小时候受到的管教,心里说,“她是恶女人之首。”

“是问我知道不知道她的教养吗?”他说出声音来了。他似乎故意让布朗温不愉快。

“哦,”他说,“她具有一个女子应该有的一切——尽可能,我们能给予她的她都有。”

“我相信她有的,”伯金说,他的话打住了。父亲感到十分气愤。伯金身上有什么东西令他恼火,仅仅他的存在就自然地令他恼火。

“可我不希望看到她违背了这一切。”他变了一副腔调说。

“为什么?”伯金问。

布朗温的头脑象是受到了一声爆炸的震动。

“为什么!我不相信你们那种独出新裁的做法,不相信你们那独出新裁的思想,整个儿就象药罐子中的青蛙一样。我怎么也不会喜欢上这些东西。”

伯金的目光毫无情绪地看着他。两人敌对地注视着。

“对,可是我的做法和想法是独出新裁吗?”伯金问。

“是不是?”布朗温赶忙说:“我并不是单单指你。我的意思是我的子女是按照我的信仰和思想成长的,我不愿意看到他们背离这个信仰。”

停了片刻,伯金问:“你是说超越你的信仰?”

父亲犹豫了,他感到很不舒服。

“嗯?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要说的是我的女儿——”他感到无法表达自己,干脆沉默了。他知道他的话有点离题了。

“当然了,”伯金说,“我并不想伤害谁,也不想影响谁。

厄秀拉愿意怎样就怎样。“

话不投机,相互无法理解,他们都不作声了。伯金只感到厌倦。厄秀拉的父亲不是一个思想有条理的人,他的话全是老生常谈。年轻人的目光凝视着老人的脸。布朗温抬起头,发现伯金正在看他,立时他感到一阵无言的愤怒、屈辱和力量上的自卑。

“相信不相信是一回事,”他说,“但是,我宁可让我的女儿明天就死也不愿意看到她们对第一个接触她们的男人唯命是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