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寻羊冒险记Ⅲ 9. 照在镜子里的,没照在镜子里的(第2/2页)

“我也有生气的权利!”我说——像是在对自己说,“我也有权利生气!”

“什么忙也帮不上,是很抱歉。但希望你能明白,我是喜欢你的。”

两人不声不响望了一会雪。雪很轻柔,宛如零零碎碎的云絮从天上飘落下来。

我去厨房取另一罐啤酒,经过楼梯口时看见镜子。另一个我同样正去取啤酒,我们面面相觑,喟然叹息。我们住在不同世界里想着相同的问题,一如《鸭肉汤》里边的格尔查·马科思和哈波·马科思。

镜子里还有我后面的——或者说他对面的——客厅。我后面的客厅同他对面的客厅是同一客厅,沙发地毯挂钟绘画书架等全都一模一样。客厅尽管不那么富有情调,感觉却并不坏,但有什么有所不同,或者说我觉得有什么有所不同。

我从电冰箱取出绿罐的“劳恩布劳”啤酒,拿着折回客厅时又看了一眼镜中的客厅,而后看真正的客厅。羊男依然坐在沙发上怔怔地看雪。

我想确认镜中的羊男。但羊男不在镜子里,空无一人的客厅里只摆着一套沙发。镜中世界里我一个人孑然独立,只听得脊梁骨吱嘎作响。

“脸色不好。”羊男说。

我在沙发上坐下,一声不响地拉开啤酒罐盖喝了一口。

“肯定感冒了。对不习惯的人来说,这里的冬天是很冷的。空气湿度又大。今天最好早点睡。”

“不,”我说,“今天不睡,在这里等朋友,一直等。”

“知道他今天会来?”

“知道。”我说,“今天夜里十点来。”

羊男没做声,只管看着我。面罩外露出的两只眼睛没有丝毫表情。

“今晚收拾行李,明天开拔。碰到他就这样转告他——想必没这个必要了。”

羊男像是表示答应似的点了下头:“你这一走可就寂寞了,不过也是没办法的事。对了,这奶酪三明治可以拿走么?”

“可以。”

羊男用纸巾包起三明治,揣进衣袋,戴上手套。

“但愿能见到。”临走时羊男道。

“能见到。”我说。

羊男往草场东面走去。不一会,雪幕把他整个包笼了,唯有沉默剩下。

我往羊男的杯里倒进二厘米白兰地,一饮而尽。喉头发热,顷刻胃也热起来。大约过了三十秒钟,身体不再发抖,只闻挂钟的脚步声在脑袋里夸张地回响不已。

恐怕该睡一觉。

我从二楼拿下毛毯,在沙发上躺倒。我像在森林里彷徨了三天的孩子,浑身筋疲力尽。一闭眼,马上睡了过去。

我做了个不快的梦,几乎无从记起的十分不快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