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第3/3页)

这一找找了多少时候,他可不知道了,可是,仿佛过了好长好长的一阵子,咚的一声敲门声把他弄醒过来,原来是玛丽亚来问他是不是病了。他回答说不过打了个盹,回答得闷声闷气的,自己也认不出了。他看到屋子里黑黝黝的夜色,不免吃了一惊。那封信是下午两点钟接到的,他这才明白自己病了。

跟着,“$8.00”这字样又在他眼睑里边燃烧起来,他不禁又被它奴役了。可是他变得精明了。他根本用不着在头脑里穿行。他前一回真傻。他伸手把一根把柄扳了一下,使他记忆中的思想在他周围旋转起来,像一架巨大的轮盘赌具,一台记忆的旋转木马,一个打着旋的智慧球。它愈转愈快,转成一个旋涡,把他卷了进去,使他在一团漆黑的混沌里飞转。

挺自然的,他发现自己站在一台碾压机边,把上了浆的袖口送进去。他一边送,一边可看到袖口上印着些数字。他想,这倒是在衬衫上做标记的新办法,后来,仔细一看,只见有个袖口上有“$3.85”这字样。他这才想起,这是那食品商的账单,而这些在碾压机滚筒上飞转的全是他的账单。他想出一个乖巧的办法。他大可以把这些账单丢在地板上,这样就可以不用付了。他一想到就做,把那些袖口狠狠地团皱,扔在脏得出奇的地板上。尽管账单愈堆愈高,而且每张账单有一千张副本,他只发现一张两块五毛的,那是他欠玛丽亚的账。那就是说玛丽亚不会来催他付钱了,可是他却慷慨地决定只预备付这一笔账;因此他着手在扔在地上的那堆账单里寻找她那一张。他拚命地找,找了好几个世纪,等到那旅馆经理,那胖胖的荷兰佬走进来的时候,他还在找。旅馆经理满脸怒火,用响彻全宇宙的洪亮声调叫嚷道:“我从你工钱里扣掉这些袖口的价钱!”袖口堆成了一座山,马丁明白自己注定得苦干一千年,才能偿清这笔钱。哦,没有别的法子,只有杀了那经理,放把火烧掉这洗衣作啦。可是这大个子荷兰佬一把抓住他的后颈,把他提起来,一上一下地摇动,弄得他无能为力。他把马丁在那些熨衣台、炉子、碾压机上摇动,再把他带进洗衣间,放在绞衣机和洗衣机上摇动。马丁被摇得牙齿打战,头脑发痛,不禁诧异这荷兰佬的力气竟这么大。

接着,他发现自己又在碾压机跟前了,这一回,机器另一边有名杂志编辑在把袖口送进机器,他自己在这边接。每个袖口都变成一张支票,马丁心焦如焚,眼巴巴地一张张仔细检查,可是每张都是空白的。他站在那里,接着这些空白支票,接了一百万年光景,从来不放过一张,生怕万一有一张上面填着数字。他总算找着啦。他指头打着颤,把它就着亮光看。那是张五块钱的支票。“哈哈!”编辑隔着碾压机笑着。“好啊,我把你宰了,”马丁说。他走进洗衣间去拿斧头,看见乔埃在给稿件上浆。他叫他住手,抡起斧头就劈。可是这把凶器停在半空中不动啦,因为马丁发现自己又回进了熨衣间,周围是一阵大风雪。不,下的可不是雪花,而是一张张大票面的支票,最小的也在一千金元以上呢。他动手把它们收集起来,分门别类,一百张一叠,用麻线牢牢地扎好。

他一边干,一边抬眼一望,但见乔埃站在面前,把熨斗、上好浆的衬衫和稿件在空中抛弄。他时不时还伸手拿起一叠支票,跟这些在空中飞舞的东西一起抛弄,这些东西打着偌大的圈儿,直穿过屋顶,一时不见了踪影。马丁朝他一斧头,可是乔埃把斧头一把抢过去,跟那些打着圈儿飞舞的东西一起抛弄。随后,他抓起马丁,也跟别的东西一起抛弄。马丁直穿过屋顶,看见稿件就抓,因此等到他掉下来时,怀里抱着一大堆稿件。可是他一掉下来又被往上抛,第二次,第三次顺着这圈子飞转,直到数也数不清到底多少次。他听得见远方有人用孩子腔的尖嗓子在唱:“拿我打着圈儿转呀,威利,转呀,转呀,转呀。”

他在这一道银河般的支票、上好浆的衬衫和稿件的洪流里找回了那把斧头,打算一回到地上就把乔埃宰了。可是他下不来啦。倒是在清早两点钟,玛丽亚隔着薄薄的板壁听见他哼哼个不停,走进他的房来,把滚烫的熨斗压在他身上,把湿布贴在他刺痛的眼睛上。

【注释】

(1)亚速尔群岛,位于北大西洋中,葡萄牙西,属葡萄牙。

(2)毛伊岛,夏威夷群岛中的第二大岛。

(3)卡胡鲁伊,毛伊岛西北部的海港。

(4)瓦伊鲁哥,毛伊岛的首府,位于卡胡鲁伊西北。当时仅仅是一个村落。

(5)原文如此,但前面曾提到“有天早上”,想来还是“下午两点钟”比较讲得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