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3/3页)

这一大幅复合的幻景以光的速度在他眼前一闪,没有岔断两人的讲话,也没有打扰他冷静的思路。在他想象中的银幕上,他看到自己跟这个甜蜜、美丽的姑娘,在一间满是书籍和油画、有高雅情调和文化气息的屋子里,面对着面,用正确的英语交谈着,这一切都被一道光度不变的强光照亮着;同时,还有一幕幕与之对立的场景,排列在这幕场景两旁,一直到这银幕最遥远的边缘才消失,每一幕都是一幅图画,他呢,是个看客,可以随心所欲地要看哪幅就看哪幅。他眼前是飘飘忽忽的烟云和一缕缕阴郁的雾气,在一道道怪亮的红光前消散,他就透过这烟雾,看着这些另外的场景。他看到有些牧牛郎靠在酒吧上,呷着烈性威士忌,只听得一片色情的粗话,他还看到自己跟他们在一起,跟最无法无天的人一起喝酒、骂人,要不,跟他们坐在一桌,头顶上是冒着烟的煤油灯,一方面筹码的的嗒嗒响,纸牌在分发。他又看到自己,打着赤膊,赤手空拳的,在萨斯奎哈纳号的水手舱里跟利物浦红鬼大打出手;他还看到约翰·罗吉斯号的鲜血淋漓的甲板,在那个试图起义的灰蒙蒙的早晨,大副躺在主舱舱盖上,在垂死中痛苦地折腾着,船老大手里的左轮喷着火、冒着烟,大伙儿愤怒得脸都走了样,活像畜生一般,嚷着下流的咒骂话,在他身边倒下去——跟着,他又回到中央的那幅场景里,在那里,不变的光线下,什么都是平静而洁净的,在那里,罗丝坐着,在四周的书籍和油画当中跟他交谈;他还看到那架大钢琴,她等会儿就会去弹给他听的;他还听到自己讲的精挑细选、用字正确的话在回响着:“可是话说回来,或许我特别具有当作家的素质呢?”

“可是不管一个人怎样特别具有当铁匠的素质,”她笑起来,“我倒从来没有听到过,有人不先当学徒就能当铁匠的。”

“那你有什么建议呢?”他问。“别忘记,我感觉到自己怀着这种写作的才能——我解释不上来;我只知道自己怀着这种才能。”

“你必须受充分的教育,”对方回答,“不管你到底会不会成为一个作家。随你选择哪门行业,这种教育都是必不可少的,并且必须不是潦潦草草和粗枝大叶的。你应该进高中。”

“不错——”他刚开了个头,就被她打断了,因为她又想到了一点:

“当然啦,你一方面还是可以继续写作的。”

“我不得不继续写下去,”他严正地说。

“为什么?”她望着他,着实给搞糊涂了,因为她不太喜欢他这股抓住了这想法不放的顽固劲儿。

“因为,不写作就休想进什么高中。我必须生活,还要买书籍和衣裳,你知道。”

“这我可忘了,”她笑了。“多可惜,你不生下来就有钱!”

“我情愿有健康的身体和想象力,”他回答。“钱,我可以自己挣,可是别的那两桩东西就必须由老天给——”他差一点说出“你”来,跟着把他这句话修正为“必须由老天给(make good)一个人”。

“别说make good,”她嚷着说,脾气发得挺可爱。“这是俚语,真不像话。”

他脸一红,结结巴巴地说:“说得对,我但愿你每一次都纠正我。”

“我——我很高兴纠正你,”她吞吞吐吐地说。“你心里有那么多的优点,我真希望你变得十全十美。”

他一下子变成她手里的黏土了,他热烈地想望着由她来塑造自己,她呢,也同样热烈地想望把他塑造成她理想的男人的形象。她说时机正巧,高中入学考试就在下一个星期一开始,他一听,马上自动地说愿意去投考。

随后,她弹琴、唱歌给他听,他呢,怀着饥渴的热望盯着她瞧,饱享着她的美色,心里纳闷着,为什么竟没有上百个追求者,像他自己那样,在那里听她弹唱,想望着她。

【注释】

(1)所罗门群岛,南太平洋的一个群岛,在新几内亚东方。

(2)这些是正确的说法,马丁本来的说法是never did nothing,if I was them things。

(3)因为莎士比亚的剧本多半是用无韵诗体写成的。

(4)本书中所引用的报章、杂志的名字,多半是作者杜撰的,然而多半都有所影射,譬如下面提到的《横贯大陆月刊》就是《大陆月刊》,《白鼠》就是《黑猫》等等。

(5)20世纪初期正是吉卜林最走红的时期,他的名作《丛林之书》、《勇敢的船长》、《基姆》等都已相继出版了。

(6)俚语,“供给、补偿”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