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3/7页)

维罗克夫人对自己的女性魅力很有信心,以非常平静的心情走过会客室,去厨房完成家庭主妇的责任。但她这时听到轻微的敲打声,这声音非常奇怪,令人不解,吸引了维罗克夫人的注意力。随着响声越来越明显,她停下脚步,既好奇又担心。她点着一根火柴,点亮了会客室桌子上的两盏煤气灯中的一盏,这盏灯最初工作不正常,仿佛像受了惊吓似的吹着口哨,过了一会儿才恢复了正常,像一只猫一样舒服地发出轻柔颤动的声音。

维罗克先生与往常的习惯不同,把大衣脱了下来,然后躺在沙发上。他的帽子肯定也脱了下来,扔在了沙发边上。他拖过一把椅子,放在壁炉前,脚已经伸进炉围里。他双手抱头,头低垂到炉火上。他的牙齿猛烈地战栗着,嘎嘎地响个不断,这导致他的整个巨大的身躯都跟着在战栗。维罗克夫人看到这里惊呆了。

“你浑身都湿了。”她说。

“不太湿。”维罗克先生支支吾吾地说,浑身战栗着。他用最大力气压制住了牙齿的战栗。

“我扶你上床吧。”她说道,心里感到非常不安。

“不用。”维罗克先生用带着鼻音的嘶哑声音说道。

他从早晨7点到下午5点一直在外面,这简直就是故意要生重感冒。维罗克夫人看着他弓着的腰。

“你今天去哪里了?”她问道。

“没有去哪儿。”维罗克先生回答,语调很低,鼻音很重。他的态度表明他此时内心很恼火,或者是头很痛。他的回答既不充分,也不坦率,屋里的气氛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中。他用重鼻音道歉,并说:“我去银行了。”

这话引起了维罗克夫人的注意。

“你去了银行!”她冷静地说,“为什么要去银行呢?”

维罗克先生把鼻子靠近壁炉,极不情愿地咕哝道:

“取钱!”

“你什么意思?把所有的钱都取出来?”

“是的,所有的钱。”

维罗克夫人把那块小桌布摆平,从餐桌的抽屉里拿出两把餐刀和两把叉子,接着又突然停下手中的程序说道:

“你取钱干吗?”

“或许马上就要用钱了。”维罗克先生用鼻音含糊地说道,他此时似乎就要露馅了。

“我不理解你说的。”妻子评论道,语气很随便,却在餐桌和橱柜之间突然停下了脚步。

“你应该信任我。”维罗克先生用嘶哑的声音对着壁炉说。

维罗克夫人缓慢地转向橱柜,深思熟虑地说:

“是的,我信任你。”

她继续按程序布置餐具。她摆出两套盘子,放置了面包和黄油,在餐桌和橱柜之间来回走动,既和睦又沉默。她刚拿起果酱,又寻思道:“一天没吃东西了,他一定饿了。”于是她再次回到橱柜前,拿出一块冷牛肉。煤气灯仍然像猫一样在叫唤着,她把牛肉放在煤气灯下。她看了一眼正在烤火的丈夫后,再次走进厨房(下两级台阶)。当她手里拿着一把切肉的刀和叉子返回餐桌后,她才再次说话。

“如果我不信任你,是不会跟你结婚的。”

维罗克先生坐在壁炉上的饰架下,双手抱头,似乎睡着了。温妮沏好茶,低声地叫他:

“阿道夫。”

维罗克先生立即起身,踉跄了几步,坐在了餐桌前。妻子检查了一下切肉刀的刃,放在盘子上,告诉他有冷牛肉。他听了妻子的话仍然无动于衷,下巴低垂在胸前。

“感冒了,要吃饭。”维罗克夫人武断地说。

他抬眼看了看,摇了摇头。他的眼睛里有血丝,脸涨得通红。他的头发被他挠得散乱不堪。他的样子很邋遢,像是一次猛烈的纵欲后遗留下的难受、愤怒、消沉。但维罗克先生不是个放荡的人,他的举止受人尊敬。他的样子可能是感冒发烧所致。他喝了三杯茶,但没有吃饭。维罗克夫人劝他吃饭,他的反应既阴沉又厌倦。维罗克夫人最后说:

“你的脚湿了吧?最好穿上拖鞋,今晚你就不要出去了。”

维罗克先生情绪低沉地咕哝了几句,暗示自己的脚不湿,而且即使湿,他也不在乎。穿拖鞋的建议甚至于都被他忽略了。但晚上外出的问题却出乎意料受到了重视。维罗克先生没有想晚上出去,他有个更大的想法。从他的只言片语中,他显然正在考虑移民的事。不过,到底是去法国或加利福尼亚,还不是很清楚。

太出乎意料了,太不可能了,太不可想象了,由于这些因素的作用,维罗克先生的想法失去了所有应有的效果。维罗克夫人感觉丈夫好像是在用世界末日吓唬自己,但她依然能冷静地说:

“这仅是个想法!”

维罗克先生说他病了,对一切都感到疲倦,就在这时她打断了他。

“你感冒很严重。”

维罗克先生显然处于非正常状态,无论是体力上或是精神上都不正常。他情绪低落,陷入了犹豫不决的状态。过了一会儿,他低声谈论起移民的必要性,为此他泛泛地罗列了充满恶兆的理由。

“为什么必须移民?”温妮再次提出这个问题。她此时面对着丈夫坐着,身体仰靠在椅子背上,双手交叉放在胸前。“我想知道谁在指使你,你不是奴隶。这个国家没有奴隶——你别把自己当奴隶看。”她停顿了一下,态度既平静又坦率,似乎无往而不胜。“咱们的生意并不太坏,”她继续说,“你还有个温馨的家。”

她环视了一下会客室,从放橱柜的角落到壁炉里旺盛的炉火。这间店铺的生意虽说不怎么好,但躲在店铺里相当惬意,那神秘的阴暗窗户,那阴暗街道上半敞开的大门,这些都是一个令人尊敬家庭的必备财产和家庭生活条件。弟弟史蒂夫去肯特郡的乡下接受米凯利斯先生的照看,她的感情就有了缺失。她非常想念弟弟,因为她内心里充满了要保护弟弟的热情。这是弟弟的家,也包括这屋顶、这橱柜、这大壁炉。想到这里,维罗克夫人站起来,走到餐桌的另一端,衷心地说道:

“你没有对我厌倦吧?”

维罗克先生一声不吭。温妮从背后靠着他的肩膀,又转身用嘴唇亲吻他的前额,她沉醉了。他俩连外界瑟瑟的风声都听不见。屋外人行道上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了,只有餐桌上的煤气灯在寂静的会客室中还是像猫一样发出低沉的颤音。

在这个出乎意料、缠绵的激吻中,维罗克先生双手抓着椅子的边缘,保持着僧侣般的静止不动。当前额上的压力消失了以后,他手放开椅子,站了起来,走到壁炉前。我没转身背对着屋里。他看上面目有些浮肿,好像刚服过毒品一样,他的双眼紧紧跟随着妻子在运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