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副局长走进一条很短的窄路,这条路就如同泥泞的战壕。走出这条窄路,他横跨了一条大道,接着走入一栋办公大楼,与一位大人物的私人秘书(不领工资的)交谈起来。

这位秘书是个皮肤白皙的年轻人,没胡须,头发中分,样子像是中学里优雅的大男孩。他听了副局长的请求后,报以怀疑的目光,屏住呼吸说了一番话:

“他会见你吗?这我可不知道。他一小时前刚离开下院去找常务秘书谈话,现在应该在往回走的路上。他本可以请常务秘书来谈话。我猜他是想锻炼身体才自己去的。在这次会期中,他也只能找到这样的时间做锻炼了。我没有在抱怨,我其实挺喜欢漫步的。他靠着我的胳膊,话也不说一句。要我说,他是非常疲惫了——噢——他目前的情绪不太好。”

“我是来谈格林尼治那件事。”

“哎哟!我告诉你,他对你们非常不满。但如果你坚持,我可以去问问他。”

“我很想见他。你真是个好小伙子。”副局长说道。

这位不领工资的秘书喜欢这样的勇气。他镇定了一下情绪,摆出一副天真的样子,打开了房门,带着好男孩和有特权的孩子的自信走进房间。不久,他又重新出现在门口,点头让副局长进去。副局长走进为他留着的门,发现自己跟一个大人物同站在一间大房间里了。

这位大人物身高体胖,有一张长脸,脸的底部特别宽,因为有个大双下巴,脸形就像是个大鸡蛋,鸡蛋的边缘长着灰色的腮须,这位大人物像是一个用气吹起来的人。很不幸,从衣服裁缝角度看也有类似的印象,他那扣紧的黑色西服好像膨胀得就要爆炸了一样。他的脑袋竖立在一个粗壮的脖颈上,一双肿眼泡眼睛,傲慢地垂在那个凶狠的鹰钩鼻子两旁,他的鼻子是那张巨大的白脸上的制高点。长桌子的另一端摆着一顶大礼帽和一双磨旧了的手套。那张桌子也显得很大,也许是太大了一点。

他站在炉前的地毯上,穿着一双大皮鞋,一句迎接客人的话都没有。

“我想知道这是否意味着又要来一次爆炸战役。”他用深沉的、非常圆润的声音说道,“我没时间,不想听细节。”

副局长站在这个巨大的、粗野的物体前,就如同纤细的芦苇对着橡树说话一样。实际上,这位大人物的家族谱系可以追溯到几个世纪之前,比英国最古老的橡树还要久远。

“不会。据我所知,肯定不会再有爆炸案了。”

“是的。但你的保证,”大人物用轻蔑的手势指着窗外的大街说道,“似乎主要是为了愚弄国务大臣。就在这间屋子里,一个月前,我被告知绝对不会发生类似的事件。”

副局长平静地向窗外看着大人物指出的方向。

“埃塞雷德先生,请允许我说明一下,我至今还没有机会给你任何类似的保证。”

那双傲慢地低垂着的眼睛,此时盯在了副局长的身上。

“这是实话,”那个既深沉又圆滑的声音坦诚道,“我那时召见了希特。你做这个职位还没有经验。现在如何了?”

“我相信我每天都有长进。”

“当然啦。我希望你能继续进步。”

“谢谢你,埃塞雷德先生。我今天就多知道了一点东西,就是在前一个小时。有许多迹象表明这件事不是一件普通的无政府主义分子的暴行,无论你多么深入地研究这件事,结论都一样。这就是我为什么要来这里的原因。”

大人物两手叉腰,两只大手背靠在胯部上。

“很好,继续。不要讲细节,求你了。把细节全都给我省去。”

“不会有细节来惹你厌烦的,埃塞雷德先生。”副局长开始说话了,态度平静,信心十足。他讲着,大人物身后那台钟表也不停地走着,钟表指针已经走了7分钟了——这台笨重钟表有与壁炉架一样的大理石深色,指针在表盘上大步走着,闪着光芒,指针的嘀嗒声像幽灵一样向周围散去。他讲话时的态度既勤奋又忠实,方式富于解释性,每个细节都讲得让听的人感到轻松愉快。

听讲的人没有咕哝,甚至连想打断讲话的小动作都没有。这位大人物看上去就好像是一尊他高贵祖先的雕像,当时征战的甲胄被脱掉了,换上了一身不合身的西装。副局长感到自己好像已经自由自在地讲了一个小时。但他仍然保持着冷静,在谈话该结束的时候,突然给出结论,这个结论呼应了他的开场白。埃塞雷德先生听完后感到很惊讶,但又很高兴,因为这段讲话显然既简洁又有力。

“被这件事表面现象所掩盖的东西是非常不寻常的,否则就不会这样吸引人了——至少从形式上可以准确地看出来——所以,需要特别对待。”

埃塞雷德先生说话的语调变得更加深沉,他被彻底地说服了。“我知道了,这事涉及外国大使!”他说。

“大使!不不不!”副局长抗议说,此时他笔直地站着,显得很苗条,只敢半笑不笑,“我不会笨到提出这样的推论。完全没有必要,因为如果我的推测是正确的话,究竟是大使或是守门人并不重要。”

埃塞雷德先生张着大嘴,好像是个山洞,他的那个鹰钩鼻子似乎正焦急地朝着那山洞里面窥探。山洞里传出低沉的摇滚声,好像是在山洞的遥远处有台风琴被按出了蔑视的愤慨声。

“不能!这些人哪能这样干?他们要输入克里米亚汗国的方法是什么意思?土耳其人都比他们文明一些。”

“埃塞雷德先生,你忘了,严格地说,我们手里还没有任何证据,至少现在还没有。”

“我没有忘记。你能讲得明确点吗?说得简单点?”

“厚颜无耻的鲁莽,其实是一种幼稚的特殊表现。”

“我们不能容忍烦人小孩子的胡闹,”大人物说道,此时他的身材显得比刚才更加庞大。那双傲慢地低垂着的双眼紧紧地盯着副局长脚下的地毯,“他们必须为这件事受到沉重的惩罚。我们必须做好准备——你有什么想法,简单地说一说,不必太详细。”

“埃塞雷德先生,我要制定原则不许间谍存在,因为他们正在导致越来越大的危险。间谍胡编乱造情报的现象很普遍。在政治运动和革命行动中,除了暴力发挥一定作用,职业间谍利用各种手段捏造事实,加倍朝着某一方向扩散恶毒的野心和恐慌,诱导草率的立法,在他人心中煽动起浅薄的仇恨。无论怎样看,这是个不完美的世界……”

说话声音低沉的大人物站在壁炉前的地毯上,一动不动,胳膊叉腰,胳膊肘向外杵着,着急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