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42年2月 凯萨琳 于塞恩寺

这个早晨就和其他早晨一样,安静,无事可做,没有娱乐,没有乐子也没有人陪。我对所有事,甚至对自己都厌倦了,以至于当听见脚步声在我窗外的小路上响起的时候,我马上为即将到来的事情高兴起来——我根本不在乎那会是什么。我像个孩子一样跑到高窗边,看见一队皇家护卫列队从河边通来的小路穿过花园。他们是划船来的,船上有我伯父诺福克公爵的家徽,还有穿着他家族制服的男人,他本人也来了,看上去和以往一样威严和暴躁,他走在最前面,半打枢密院的议员跟着他。

终于!终于!我那么庆幸,都要因为看见他们而哭出来了!我的伯父回到了我身边!我的伯父回来告诉我该做什么了。我终于要被放出去了。他终于来找我了,我就要自由了。我想我会被伯父带到他在乡下的一幢房子,那儿不会很有意思,但也比这儿好。或许,我还会走得更远,也许是法兰西。法兰西就太好了,虽然我不会说法语,除了一句“看呐”,但是他们大多数人肯定会说英语的吧?就算他们不会说,他们也能学啊。

门打开了,房间的守卫走了进来。他的眼中噙着泪光。“夫人。”他说,“他们来找您了。”

“我知道!”我欢快地说,“而你不用帮我打包礼服了,我不在乎能不能再见到它们,我会订制新的。我要去哪儿?”

门敞得更开了,我伯父本人就在门后,他看上去很严肃,不过这是必须的,因为这显然会成为一个非常庄严的时刻。

“大人!”我说,无法抑制地对他眨了眨眼。我们熬过来了,对吧?我们又在这儿了。他神情严肃,而我等着给我的命令。他不到一个月就会动用一些手段让我得到宽恕并且回到王位上的。我原本以为自己惹了大麻烦而他已经放弃我了,但他来了,而无论他走到哪里,成功总是随其而至。我仔细看了看他的脸,然后微笑着行了礼。他的表情严肃得可怕,因此我也正经了起来。我垂下了视线,看上去非常悔恨。因为一直呆在室内我显得相当苍白,而我真的认为只要我眼睛低垂、嘴唇微微撅起,那么看上去就会相当圣洁了。

“大人。”我用一种温柔悲伤的语气说。

“我为你带来了判决。”他说。

而我等着。

“国王的议会已经讨论通过了一项针对你的剥夺公权法案。”

如果我知道这是什么的话,就能做出更好的反应了。但我不知道,我想我最好只是睁大眼睛,并且看上去心情愉悦。我想那项剥夺公权法案应该是某种官方的赦免吧。

“国王已经表示了赞成。”

是的,是的,但是那又怎么样?这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你会被带进伦敦塔,并且会在近期于绿塔被秘密处刑。你的土地和财产都收归宫廷所有。”

我真的不懂他在说些什么。何况,就因为他没有保护好我的皇室财产,我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土地和物品了。我还没有忘记托马斯·西摩尔带走属于我的珠宝的样子,好像它们仍然属于他的妹妹似的。

公爵对于我的沉默显露出了一点惊讶。“你明白吗?”

我没说话,但是仍然看上去很圣洁。

“凯萨琳!你明不明白?”

“我不知道公权剥夺法案是什么。”我承认说。这玩意听上去就像一块变了质的肉。

他好像看着个弱智一样看着我。“剥夺公权法案。”他纠正我说,“没有公民权,被剥夺了。”

我耸耸肩。谁在乎它是什么叫法呢?这意味着我能回到宫廷了吗?

“这意味着议会已经给你判了死刑,而国王也已经准许了。”他小声地说,“不经过庭审就会执行。你就要死了,凯萨琳。你就要在绿塔被砍头了。”

“死?”

“是的。”

“我?”

“是的。”

我看着他。他一定有个计划。“我该怎么做?”我小声问他。

“你要认罪,然后请求宽恕。”他迅速地说。

我的一颗心又落了下来,差点就要哭了。如果道了歉我当然会获得宽恕的。“我应该怎么说?”我问,“告诉我该说的话。”

他从外衣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薄本。他总是有计划的。感谢上帝,他总是有计划的。我打开了本子看向了他,里面的内容长得可怕。他对我点点头,很显然我必须全部读完。我开始大声读起来。

第一段的内容是要我承认自己对国王、对最神圣的上帝以及全英国国民所犯下的罪,我觉得这完全就是夸大其词,因为我做的不过是数以百计的年轻女人每天都在做的事情,尤其是当她们嫁给一个又老又没有性能力的男人之后,而我已经被非常严厉地处罚过了。不管怎么样我读了纸上的话,而公爵点了点头,和他一起的议员们也点了点头,因此我显然做对了,每个人都因为我感到高兴,这肯定是最好的方式。我希望他能提早一些给我一本副本好让我练习。我喜欢在别人的注视下做事情。我把本子翻到下一段,说我恳请陛下不要将我的罪归咎于我的家族和亲人,希望他能向他们播撒他无边的恩慈和仁德,让他们不要因为我的过错而受苦。

我为此冷冷地看了我伯父一眼,因为我很清楚他是在保证自己不会因为我而受牵连。他的表情相当的温和。接下来我要请求国王在我死后将我的衣服赐给我的仆人,因为我没有别的东西能给她们。这太悲伤了,我发现自己几乎没法大声读出来。想想看!我竟然身无长物,什么东西都送不出来!想想看!我要把我的衣服都送出去,因为我再也不能穿它们了!难道我还会在意那六件廉价礼服、六对袖子、六条裙子和那六顶颜色可怕没有一颗珠宝的法式兜帽会怎么样吗?这真是太可笑了。他们可以一把火把它们烧了,和我又有什么相干呢。

但是除了我的礼服,我伯父还拯救了他自己的亲戚,我一读完讲话稿就悲伤得哭了起来,所有的议员们看上去也都非常悲伤,他们可以把这个令人沉痛的场面回报给国王,而我肯定他会因为我为其他人祈求宽恕以及捐赠小衣橱的行为而动容。这太悲伤了,以至于我哭了,尽管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如果这是真的,我会整个人崩溃的。

我伯父点了点头。我已经做了他想让我做的事,现在就轮到他去说服国王我真的悔过并且做好准备赴死了。那应该是一个人能做出的最大忏悔,我想。他们全都从来时的路回去了,而我坐到了一把椅子上,穿着我无趣的礼服,等着他们回来告诉我,因为我那么后悔所以被宽恕了。

我等着船只到来,从清早就在窗边。通常,因为起来无事可做,我都试着睡过早餐,一路睡到晚餐去,但是今天我肯定他们会带着我的皇室赦免状过来的,而我想让自己呈现出最好的状态。天一亮起来,我就打铃叫来了仆人为我铺开裙子。唔,我面前还真有不少选择!我有件黑礼服,两件深蓝色的礼服,颜色深到近乎黑色,还有件近似黑色的深绿色礼服和一件灰礼服。为了以防我需要两件,这儿还有一件黑色的。那么我该穿些什么呢?我还能怎么做选择呢?我选了那件黑色的礼服,但我搭配的是深绿色的袖子和深绿色的兜帽,这会对那些注意到这些东西的人表现出我的忏悔,和我对都铎王朝绿色的热爱。这也让我的眼睛看上去很漂亮,这总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