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搏击俱乐部』,可惜太蹩脚

厄尔跟我从来没有吵过架。主要原因是我胆小,部分原因是我们两人有着分工明确的良好合作关系,关键在于:我从未真正气过他,而且我打心眼里害怕争执,尤其是跟厄尔的争执——因为他会对别人的脑袋施展连环踢嘛。

但他告诉瑞秋,真的让我火冒三丈,因此我要去他家吼他。

光是写下这么一句,我便觉得胳肢窝传来阵阵入骨的刺痒。

我一边往厄尔家走,一边喃喃自语,具体来说,我是在排练待会儿对阵的台词。

“厄尔,”我嘟囔道,“任何良好合作关系的基础都是信任,而我再也无法信任你了。这部影片本来应该是个惊喜,而你居然告诉了瑞秋,也就辜负了我的信任。”

我蹒跚着穿过霍姆伍德区那颇不太平的街道,嘴唇翕动,发出断续的声音。一个肥仔想要优雅的步态,就绝不能走得像我这么快,我简直已经出了一夸脱热汗。

“我不知道是否还能再跟你合作。要是想跟我合作,你必须再次赢得我的信任,我都不知道你怎么办得到。”

我已经到了他家所在的街区,一眼望见他家摇摇欲坠的诡异宅子,我那本来已经跳得飞快的心脏跳得更快了。

“你必须说服我,让我信任你。”这是我说出的另一句瞎话。

我走上当初摔断胳膊的人行道,站在那儿,嘴里不再嘀咕。不知道什么缘故,我压根不敢去摁门铃。我发了一条短信:嘿,我在你家门口。

厄尔还没有出屋,麦克斯韦却信步走到了门廊上。

“去你妈的,要干吗?”他的口吻并不凶,颇为随意。

“我只是在等厄尔。”我用刚换上的“中年犹太妇人”腔答道。

厄尔在门口现了身。

“怎么啦?”他说。

“嗨。”我说。

我们一声不吭。

“你要进来吗?”

“不,不用了。”我听见自己说。人家再平常不过地请我进门,我居然拒绝了——这清楚地表明,我们分分钟会吵起来。

“哇哦。”麦克斯韦起哄道。

厄尔一转眼从“怒气冲冲”模式切换到了“气得七窍生烟”兼“暴走”模式。

“他妈的,你究竟有什么毛病?”他恶狠狠地说。

“呃,刚才我跟瑞秋聊天,她告诉我,你把那部……呃……电影的事情告诉她了。”

厄尔只说了一句:“是啊。”也许他只是装作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模样,也许他万分恼火,甚至没有回过神来。

“只不过,”我口齿不清地说,“你知道,我的意思是,你一开始就把拍片的事情告诉了瑞秋,又把我们的影片给了她,连问也没有问过我一声,仿佛……什么事你都会告诉她,仿佛我的意愿根本不重要。我不是说应该瞒着她,或者不该让她看到电影,我只是说,我希望你先问我一声,我希望——”

“知道吗?他妈的,给我闭嘴。他妈的,闭嘴。”

“我只是……”

“我受够了这破事,真他妈的受够了。你不能再这么瞎搞下去,因为我他妈的快到极限了。”

我飞快地考虑了一下是否向厄尔灌输信任观念。眨眼间,我便下定了决心:唠叨没有用,还有可能惹祸上身。再说,眼下开口说话已经变得越来越困难。于是我站在那儿,千方百计不哭出声来(再动听的言辞也粉饰不了这种破事)。

“算了,他妈的,给我闭嘴。见鬼,你既然那么在意别人怎么想,那你还不得神神秘秘得要死,还不得到处讨好别人,假装跟人家交好,因为你在乎他们怎么想嘛。我告诉你:没人会鸟你。没人会理你的破事。你一个朋友也没有,没有人在意你一分一毫。”

“好啦,好啦。”

“没有一个人。全校没有一个人在乎你,你跟每个人都和和气气,但谁他妈在乎你。你无比担心他们对你的看法,人家可不会鸟你。他们不在乎你是死是活,你个娘娘腔软蛋。人家才不在乎呢。看着我。人家才——不——在——乎——呢。”

“好啦,好啦。哎哟,天哪。”

“他妈的,赶紧给我闭嘴,因为我再也听不下去这种鬼话了。是啊,我是把拍片的事情跟瑞秋讲了,他妈的,我是给了她几部傻片看,因为她是唯一真心在乎的人。没错。她没长一对大波,所以你他妈的不把她放在心上,但其他的婊子也不把你放在心上。操蛋,但瑞秋把你放在心上啊,结果你根本不在意,因为你是个蠢贱人。”

“我……是的……”

“他妈的,别哭了,蠢货。”

“好,好吧。”

“该死。别哭了。”

“好吧。”

我有没有提到,当时麦克斯韦还在场?他真是爱死那一幕了。我敢打赌,麦克斯韦在场害得厄尔比平常更抓狂,更咄咄逼人。

“赶紧滚开。我真是受够了,瞧你这副德行,居然哇哇大哭。”

我没有动,也没有吭声。厄尔干脆紧逼过来。

“该死,我真受不了眼睁睁见你如此对待一个女生,仿佛她是个……是个累赘。她简直是世界上最算得上你朋友的人了,再说她马上就要死啦。你知道,对吗?你个傻兮兮的混蛋。她现在搬回家住,是因为她时日不多啦。那个女生眼睁睁数着在世的日子,你居然来我家又哭又闹,净扯些无关紧要的废话。我真恨不得……痛揍你一顿,你听到了吗?我真想……现在就好好修理修理你。”

“放马过来。”

“你居然要我揍你?”

“我不……在乎。”

“混账东西,你在求我揍你?”

我还在眼泪汪汪地挖苦,“没错,厄尔,我他妈的想要你揍我。”他便一拳重重地打在我肚子上。

好吧。于是一个月里接连两次,我躺在杰克逊家的前院,痛得弓起身子,面前站着一个好斗的矮子。至少这次的小子的脖子上没有什么大逆不道的刺青,而且当我挣扎着喘气时,他也没有一遍又一遍扇我耳光。

他倒是嘟嘟囔囔,“哎哟,给我起来”,然后又说“我打你又没有打得那么狠”。

麦克斯韦插嘴说了几句,一会儿是“好耶!揍他!”,一会儿是“打得他满地找牙”,但那并不是他的真心话。我觉得,他对我们打架打得如此之逊颇为失望,不过说句公道话,谁要觉得我跟厄尔之间的对阵会万分热闹,岂不荒唐?那不活像盼着一只狼獾跟一只……呃,我不知道……一只棉花糖变成的小兽来场精彩对决吗?

麦克斯韦终于进了屋,屋外只剩下我与厄尔两个人。若说现在厄尔还在生气,似乎也不是在生我的气。

“该死,你还真是个娘娘腔,肚子上只挨了一拳,就活像要了你的命。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