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如何在当下做到知恩图报(第2/5页)

照顾他的女护工推开病房的门,我们跟在她后面走了进去,我瞥见了那个老头,满头卷卷的银丝梳得整整齐齐,卷卷的花白胡子留得很长,可只有下巴那里长胡子,胡子被梳成了尖尖的样子,就像一支指向地狱的箭。在这间他用来治病的房间里,没有任何让人看起来舒心的东西:三台笔记本电脑、一台传真机、一个iPad,床上还放了好几个黑莓和苹果手机,两个穿西服的女人挤在他床边。住在这里的人看起来完全不像行将就木,反而像是充满活力和创造激情,回光返照般地恣意嘲笑着死亡。看起来,住在这间屋里的人在世上还有许多未尽之事,并会不顾一切地完成它们。

“我听说飞机上在发巴塞洛缪冰激凌筒。”他突然对老一点的那个女人说,“虽然只是小筒,但如果每人来上一筒,想想吧。”

“是的,他们和爱尔兰航空公司签了个合作协议。我想应该是合作一年吧。”

“他们怎么不在飞机上卖我们的糖呢?简直太荒唐了。怎么搞成这样?这是谁负责的?是不是你,玛丽?我不是让你盯紧点儿吗,都给你说过多少次了?你老是在操心那些该死的马,你到底还能不能干好这份工作啊?”

“巴兹尔先生,我当然跟爱尔兰航空公司谈过的,这些年一直在谈,主要是他们觉得巴塞洛缪是奢侈品牌,而我们是大众品牌。我们的产品——”

“不是我们的,是我的。”他打断道。

她平静地继续讲着,丝毫没被他影响:“——在飞机上是有卖的,具体的销售额是……”她边说边翻找着那些文件。

“出去!”他突然用尽全力叫了一声,除了那个镇定自若的玛丽,几乎屋里的每个人都被吓了一跳。“我们在开会,你们来之前该先打个电话。”当时我们是站在一个手推车后面的,而且我几乎就看不到他,所以我完全不明白他是怎么看到我们的。

“走吧。”亚当说完,转身就要走。

“等等。”我拉住他的手,挡在门口,“我们今天必须做这件事。”我低声说。

那个护工把一个托盘放在了巴兹尔先生面前的小桌上。

“这什么哦?看起来像坨屎。”

那个头上戴着发网的女人好像已经对他这种无礼的行径习以为常了,无聊地回答道:“巴兹尔先生,这是牧羊人派。”她带有很重的都柏林口音,然后,她又换上一种高傲的口气挖苦道:“副餐沙拉里配了莴笋和小番茄,还加了片面包和一些黄油。甜食是果冻和冰激凌,最后来点儿灌肠剂——记得找苏珊护士要哦。”说完,闪现了一丝笑容后,脸色又变得阴沉沉的了。

“我看更像‘牧羊人屎’吧,那个沙拉看起来跟草一副德行。麦格思,你是不是觉得我像匹马呀?”

虽然他说得很过分,但这个护工还是应该感到几分满足的,因为在她没戴名牌的情况下他仍然知道她叫什么。除非这个护工叫珍妮佛。

“不,巴兹尔先生,你看起来当然不像匹马。你看起来像一个怒气冲冲的瘦老头,而你需要把这些饭都吃了。现在就把它们统统吃掉吧。”

“昨天的饭看起来像吃的,结果吃起来像坨屎。也许这次这些看起来像屎的东西味道会稍微好点。”

“那就希望今天的灌肠剂能帮你拉出坨屎来。”她边说边收拾起托盘,高昂着头向屋外走去。

我以为巴兹尔先生此时会笑笑,但一丝笑意刚浮上脸庞,便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的声音粗哑虚弱,但充满权威感。如果他在将死之时,在病床上都是如此这般,那我可以想象他在办公室里会是一副什么德行,也能想象他是个什么样的父亲。我看了看亚当,他的表情让人捉摸不透。这次拜访非常重要,我想利用这次机会让巴兹尔先生看看,强迫他儿子接手公司这件事对他儿子的健康到底造成了什么伤害。我这算是孤注一掷了,不过看到刚才那一幕,我已经开始担心是不是下错了注。

“算了,回来吧。”那个老头叫道。

麦格思停下了脚步。

“不是你,我是说他们俩。”

经过我身旁时,麦格思同情地拍了拍我的手,轻轻地说:“他就是个混蛋。”

我和亚当走到病床前。这对父子之间什么话都没说,连句问候都没有。

“你今天必须做什么?”巴兹尔先生吼道。

他的话把亚当弄糊涂了。

“我听你在那儿小声说:我们今天一定要做这件事。”他模仿着我小声说话的样子,“这么吃惊干吗,我耳朵又没毛病,出毛病的是肝,况且那也不是让我送命的原因,癌症才是——不过这些吃的肯定会在那之前就让我送命的!”说着,便一把推开盛着食物的盘子。这时,他看到一个巡诊医生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实习医生,便提高声音道:“真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不干脆让我出院去死。我还有好多事没做完呢。”

“你今天就已经做了很多事了嘛。”那个医生说道,“一间病房里只允许有两名访客。”说完,她便瞪着我们这些在他病房里的人,好像我们就是他身体里癌细胞疯长的罪魁祸首。

“巴兹尔先生,我告诉过你要休息的。”

“我也告诉过你要滚蛋的。”他讥诮道。

接下来是一阵长时间的沉默,让人非常不舒服,我突然觉得特别想笑。

“一天啥事都没有,就是他妈的等医生来,结果一来就来三个。”他说,“你们到底有何贵干呢?我不是每天给了好几千块钱让你们别来烦我吗?”

“巴兹尔先生,我提醒您说话注意点。如果你现在这么烦躁不安,我们可以给你加点药。”

他轻蔑地挥了挥那只苍白纤弱的手,算是投降了。

“再给你们几分钟,然后就得让巴兹尔先生一个人待着了。”她说的时候语气异常坚决。然后,她转向巴兹尔先生说:“等一下我再过来。”说完,便转身走了出去,她身后的那两个实习医生立即愉快地紧跟她出了病房。

“下周我说不定还得见到她,到时候,她又会过来让我闲待着。你是谁?”他盯着我,以命令式的口气问道。

每个人都转过来看着我。

“我叫克莉丝汀·罗斯。”说着便伸出了手。

巴兹尔先生看了看我的手,然后抬起一只插着管子的手,边软软地握着我的手边对亚当说:“玛丽亚知道她吗?想不到你还会劈腿,我以为你就没这胆子,就是个怕老婆的软蛋。罗斯——这是个什么名字呀?”说着他又把脸转过来对着我。

“应该是从最初的‘罗森堡’变过来的。”

他打量了一下我,然后对着亚当说:“我喜欢玛丽亚。让我喜欢的人不多,但玛丽亚算一个,对了,还有那个护工麦格思。玛丽亚很聪明。一旦沉下心来,应该能成就一番事业。我觉得她现在做的那行太差劲了——还红唇公司呢,听起来就像演色情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