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如何坚守一份宝贵的生命

12月的一个周日夜晚,都柏林的街道冷寂凄清,我走在从惠灵顿码头到半便士桥的路上。看起来要下雪了,但还没开始下。半便士桥的正式名称是利菲桥,这座配有铸铁栏杆的步行桥看起来很是迷人,它横跨利菲河两岸,连接着北城区和南城区。这座桥建于1816年,当时过桥费是半便士,所以现在人们就把它叫作“半便士桥”了。这座桥是都柏林最显眼的建筑之一,每到夜晚,当桥上的路灯亮起来后,它显得特别漂亮。我之所以选这座桥,是因为在攻读商务与西班牙语学士学位的时候,在西班牙住了一年。我已经记不清楚在妈妈去世之前家人之间的关系是怎么样的了,可绝对记得在她去世之后,家人之间的关系便愈发紧密,紧得任谁也掰不开。入学之前,我就知道得参加实习项目,那时我一心只想着好好干,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但当我开始实习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完全想错了。我每天都哭,吃不下,睡不香,没法专心学习。我感觉就像自己只剩下一具空壳,心已经和家人留在了一起。爸爸每天都给我写信,用诙谐的语言讲述着姐姐们的日常生活。他这么做,原意是想让我打起精神过好每一天,结果却让我更想家。但有一张明信片很特别,它彻底治愈了我的思乡之情。或者这么说吧,家还是想的,但至少我可以正常地生活了。那张明信片上的图片就是夜晚的半便士桥,灯光照亮了天际,五颜六色的光在桥下闪烁。我被这美景迷住了,虽然因为像素的原因,看不清楚那上面的人,但我还是给他们每个人取了名字,让他们都有自己的故事:他们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我用的都是自己熟悉的地名。我睡觉的时候把它钉在卧室的墙上,白天出门时把它揣在身上,我觉得带着它,就像把家带在身边一样。

那个周日晚上我觉得,只要看到这座桥,就能再次拥有这种温馨的感觉。我真是傻透了,因为其实那段时间我每个星期都能看到这座桥。虽然那个时候,我已经适应了寻找的感觉,知道不会这么快就找到让自己感到幸福的地方。可当站在这座桥上时,我还是巴望着能激起一些情感、唤起一段回忆。虽然在明信片上,码头两边没有新修的那些楼房,但灯光依然照亮了天际,黑沉沉的河水仍然泛着粼粼波光,这些和明信片上的内容都没什么两样。

就是有一样不同。

一个高个子男人,穿着黑色的衣服,站在桥的外沿,盯着桥下冰冷刺骨的汹涌河水。

一些人已经聚集在惠灵顿码头入口的台阶上了,他们盯着桥上的这个男人。同他们一样,我也吃了一惊,琢磨着当时罗伊·克利夫兰·沙利文第二次被雷电击中的时候是不是也跟我想得一样:不是吧,又来?

已经有人报警了,人们议论着警察需要多久才能赶到,有没有可能没法及时赶到。但他们只是在那儿说。我不禁想起西蒙在开枪之前的表情,他躺在重症监护室的那一幕也浮现在眼前,我不断地回想他拿起枪之前神情所出现的变化。一定是某件事才让他拿起枪的。是因为我当时对他说的话吗?我已经记不清当时具体说什么了,也许就是因为我说的话吧。我想着他的两个女儿,守在父亲身边等着他醒过来,也许她们心里在想为什么爸爸不像平时一样醒过来呢。我抬头看着那个桥上的男人,想着许多人的生活会因为他自杀而受到影响,而他却一心只想着了结自己的生命。

我一下子就热血沸腾了:我必须救这个男人。

不过这次,我会用不同的方法来做。自从西蒙·康威事件后,我又读了几本这方面的书,主要是想知道自己上次是错在哪儿了,自己是怎么让他改变主意的。现在我要做的第一步应该是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到要自杀的人身上,对身边的一切充耳不闻。身边有三个人争论着应该做些什么,可光耍嘴皮子有什么用?我开始沿着台阶往上走,并信心满满地告诉自己:这次一定能行。

冰冷的风猛吹着我的脸,像是在提醒我:准备好!我的耳朵冻得发疼,鼻子已经失去知觉,开始流鼻涕了。混浊的利菲河恶浪滚滚。我将那些期待着警察前来救援的人抛诸脑后,虽然这些围观的人会听到我说的每一句话,看到我每一次颤抖的呼吸,但我假装不知道这些。我看清楚他了:一身黑衣,立在桥栏杆的外沿,手从外侧抓着栏杆。现在要退回去已经太迟了。

“你好。”我叫他的时候声音很轻,免得把他吓着,跌进河里。虽然想让自己的声音盖过风声,但还是尽量在说话时显得平静,语调平缓,脑子里想着书上教的:避免尖锐的语气,保持眼神交流。“别紧张,我不会碰你的。”

他转过头来,看了看我,然后又垂下头,死死地盯着河水,一动也不动。很明显,我还没看透他的想法;他脑子肯定是一片混乱,根本没有注意到我。

“我叫克莉丝汀。”我边说边慢慢地向他走去。我挪到离他更近的位置,想看着他的脸跟他说话。

“别再靠近了!”他嚷道,声音里透着慌张。

我停下来,对这个距离感到满意。我在离他一臂之遥的地方,如果需要,可以一把抓住他。

“好好好,我就待在这儿。”

这时,他转过头来,想看看我离他有多远。

“小心点儿!别掉下去了。”

“掉下去?”他瞟了我一眼,向下看了看河水,然后又抬起头来看着我。这时,我们的目光相遇了。他三十几岁,下巴棱角分明,戴着一顶黑色的羊绒帽。他大大的蓝眼睛充满恐惧地盯着我,瞳孔差不多跟眼仁一样大了,估计不是嗑药了就是喝醉了。“你开玩笑吧?”他说,“掉下去又怎样,你觉得我怕?你以为我今天刚巧路过这儿?”他想打乱我的思路,以便让自己把注意力再集中到跳河这件事上。

“怎么称呼?”

“离我远点儿。”他打断我的话,然后轻柔地说,“求你了。”

他虽然在痛苦中挣扎,但仍没忘记礼貌。

“我很担心你。看得出来,你很痛苦。我是来帮你的。”

“用不着你帮。”他说完,便又盯着河水,不再理我了。他的手抓着铁栏杆,时紧时松,指关节随着力度的变化时而变红时而变白。每次他手放松一点,我的心就一紧,真害怕他完全放手。我的时间不多了。

“我想跟你谈谈。”我向前挪了挪。

“麻烦走开吧。让我自己待着吧。我本来不想这样的,我不想搞得大家都知道。我只是想把这事给做了。自己来做。我只是……没想到需要这么久。”说完这些,他又沉默不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