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与误会在不断发酵。公寓里,气氛变得十分沉重。米莉亚姆不想在孩子们面前有所表现,但是她和路易丝开始保持距离。和路易丝说话的时候,她上下嘴唇碰碰了事,只给她最为明确的指令。她听从保罗的建议,保罗对她说:“她是我们的雇员,不是我们的朋友。”

她们不再在厨房里一起喝茶,像以前那样:米莉亚姆坐在桌前,路易丝倚着工作台。米莉亚姆也不再会说这些温柔的话:“路易丝,您真是一个天使”,或者“像您这样的再找不到第二个了”。星期五晚上,她也不再提议把冰箱里剩下的半干红葡萄酒喝完。“孩子们在看电影,我们也可以给自己找点小乐趣吧。”米莉亚姆那时总是这么说。现在,如果一个人开了门,另一个就会关上门出去。她们很少待在同一个房间里,非常智慧地回避彼此。

接着春天突然到来,炽热,出乎意料。日子变得很长,树木爆出了第一批新芽。好天气将以往的习惯一扫而光,给了路易丝到外面去,到公园里去的动力,和孩子们一起。有天晚上,她问米莉亚姆是否能早点走:“我有个约会。”她略带激动地解释说。

她和埃尔韦约在他工作的街区见,他们一起去看了电影。埃尔韦开始更想在露天喝上一杯,但是路易丝坚持去看电影。再说她很喜欢那部电影,于是他们第二个星期就又看了一遍。在放映厅里,埃尔韦在路易丝身边悄悄地睡着了。

最后路易丝还是接受了在露天、在大林荫道的酒吧喝上一杯。埃尔韦是一个幸福的人,她想。谈起未来的计划,他总是笑嘻嘻的。他说他们可以一起去孚日山度假,租个山间小屋,他认识房主。他们可以从早到晚听音乐。他可以让她见识一下他的收藏,他可以肯定的是,不出多少时间,她也离不开了。埃尔韦想要早点退休,他无法想象在休息的日子里,自己竟然要一个人度过。他离婚已经有十五个年头了。他没有孩子,感觉非常孤独。

埃尔韦穷尽了自己所有的伎俩,直到有一天晚上,路易丝终于接受随他回家。他在马塞家对面的天堂咖啡厅等她。然后他们一起坐地铁,埃尔韦将自己红兮兮的手放在路易丝的膝头。路易丝一边听他说,一边望着这只男人的手,这只放在她身上的手,开始的手,想要更多的手。这只小心翼翼地藏起游戏的手。

他们笨拙地做爱,他趴在她的身上,有时他们的下巴会磕在一起。他在她身上喘着气,她也不知道这是因为快感,还是她的关节弄痛了他,她没有帮他。埃尔韦个子那么小,路易丝感觉到他的踝骨和她的碰到了一起。他宽大的踝骨,他那双长满了毛的脚,正因为男人的性器还在她的体内,踝骨的接触就更加让她感到突兀,有一种侵略感。雅克很高,他做起爱来就像是在惩罚她,狂风暴雨般。结束了之后,埃尔韦松了口气,像是摆脱了一份重量,他看起来更加容易亲近了。

就是那次,在埃尔韦的床上,在圣 乌昂附近的廉租房公寓里,她想到了这个关于婴儿的念头。一个小小的婴儿,才出生,带着热腾腾的、生命才开始的味道。一个投身于爱的生命,她为他穿上彩色的短袖连裤衫,然后递给米莉亚姆,再传递到保罗的怀抱中。一个让他们彼此紧密相连的吃奶的婴儿,让他们置身于同一种温情之中的婴儿。他会抹去他们之间所有的误会、冲突,会再次赋予日常生活以意义。这个婴儿,她会放在膝头,一哄就是好几个小时,在一个小房间里,一只小台灯散发出来的幽暗的灯光下,那种上面有小船和岛屿慢慢转着圈的小台灯。她会轻抚婴儿光秃秃的小脑袋,会把小手指轻轻插入小孩的嘴巴。他于是停止了哭叫,用他肿胀的牙床吮吸她涂了指甲油的指甲。

第二天,她在替保罗和米莉亚姆铺床的时候用了十二分的心。她的手拂过床单。她想寻找他们拥抱的痕迹,一个现在她肯定会到来的孩子的痕迹。她问米拉,她是不是愿意再要一个弟弟或者妹妹。“我们俩一起来照顾的一个婴儿,你觉得怎么样?”路易丝希望米拉会和她妈妈讲,把这个念头传递给她,然后这个念头就会在轨道上,就会成为她的念头。有一天,让路易丝喜出望外的是,小姑娘真的问了米莉亚姆,问她肚子里是不是有个小孩,“哦,没有,更确切地说,他没能活下来。”米莉亚姆笑着说。

路易丝觉得这真糟糕透了。她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笑的,米莉亚姆对待这件事情竟然那么不严肃。米莉亚姆这样说肯定只是怕有什么不测。她装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但是她肯定想过。九月份亚当也要去学校了,屋子就空了,路易丝没什么可做的事情。必须要借助另一个孩子的到来才能打发冬天的漫长日子。

路易丝能听到这家里的对话。房子很小,她不是故意的,但是她最终还是什么都知道。这段时间以来,米莉亚姆讲话的声音比较低。每次她讲电话的时候都会关上门。她还把头伸到保罗的肩头低语。他们看上去有秘密。

路易丝说起过即将到来的这个孩子。谈起了这份即将多出来的工作给她带来的喜悦:“有了三个孩子,他们就再也离不开我了。”路易丝也有过感到快乐的时刻。她对此有一种转瞬即逝的、无法言喻的直觉,生活即将变得更加广阔,空间更大,爱情更纯粹,欲望更炽热。她想到了夏天,夏天已经如此临近,她想到了举家度假的情景。她想象着才翻过的土地散发出来的味道,还有公路边腐烂的橄榄核的味道。明亮的月光下果树的树冠。一切都一览无余,无法遮盖什么,无法隐藏什么。

她又开始投入厨房工作。近几个星期以来,她做的饭几乎没法儿吃。她为米莉亚姆准备桂皮牛奶饭、辣味的汤,还有所有据说促孕的菜肴。她虎视眈眈地盯着米莉亚姆的身体。仔细观察她的脸色、乳房的重量、头发的色彩,她相信自己发现了很多怀孕的征兆。

她带着女祭司或巫师一般的专注来处理内衣。和以往一样,她把衣服从洗衣机里拿出来。她展开保罗的短裤。坚持用手洗去底部那些微妙的痕迹,在厨房的水槽边,她用冷水清洗米莉亚姆的短裤,带花边的或真丝的胸罩。做这一切的时候,她都在祈祷。

但是路易丝一次又一次地失望了。她甚至不需要去翻垃圾桶。什么都逃不过她的眼睛。她看到扔在床头的睡裤上的痕迹,就扔在米莉亚姆睡的那一侧。在浴室的地板上,今天早晨,她也注意到有一小滴血迹。那么小的一滴,米莉亚姆没有清洗掉,在绿白相间的方砖上已经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