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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里斯托斯喜欢就合并问题夸夸其谈,也很享受发表演讲的感觉,即便只有他哥哥一个听众。

马科斯叹了口气。他还曾在为合并事业挥洒热血的时候发过誓:“我必将坚持战斗……直至完成我们的目标。”现如今那个目标不再适合他。

“或许现在我有了别的兴趣,赫里斯托斯。塞浦路斯正在改变,这里充满了机会。成为希腊的一部分有什么好处吗?”

“你说什么,充满机会?”

“你没有注意到吗?”

“注意到什么?”

“这个城市在如何欣欣向荣地发展呀?”

赫里斯托斯被哥哥不温不火的态度惹恼了。

“那么……你只关心口袋里的钱,是不是?”

“不全是如此,赫里斯托斯。你扪心自问,你希望对你来说珍贵无比的塞浦路斯接受雅典独裁政府的统治吗?”

赫里斯托斯沉默了。

“浑蛋!该死的!”剃须刀在马科斯脸上划破了一个小口子,鲜血从伤口中渗出来,“把那条手帕递给我,赫里斯托斯。”

他用手帕捂住伤口,血渐渐止住了。意识到可能会留下疤痕,他微微有些恼怒。

“瞧瞧你那副样子,眉毛皱得像个孩子。”赫里斯托斯奚落哥哥。

赫里斯托斯试图继续说服马科斯,可他祈求得越恳切,越慷慨激昂,马科斯就越平静。他同情地看着弟弟,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赫里斯托斯站在那里,一个劲儿地攥着拳头,泄气得都快掉眼泪了。

“你怎么变了这么多?”他央求道,“我不明白”

马科斯并不觉得他变了。至少他的内心一如当初。是这个世界变了,新的机会自己送上门来了。

“赫里斯托斯……”他对弟弟说,可立刻就被打断了。

“你变得和父母一样……”

马科斯无法阻止他的长篇演说。

“舒适的生活就让你们心满意足了!”

“他们都这个年纪了,这有什么问题吗?”他问。

“父亲曾经是个战士!”

“曾经是,赫里斯托斯,但不是现在。要是你想加入,那就保密。你也不希望被人发现吧。”

 马科斯指的不仅仅是父母,他的确不愿意他们担心。但最重要的是警察,他们一直在搜索EOKA B队的嫌疑成员。

他沿着混凝土台阶继续向上走,弟弟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虽然开着窗户,但争吵声和蝉鸣声打扰不了马科斯的睡眠,漫长的一天一夜过后,虽然睡不了几个钟头,但他实在需要好好睡一觉。

第二天早晨,他和往常一样九点起床,洗澡和剃须后(他今天更小心了),他准备下楼陪母亲半个小时,然后去上班。

伊里妮正和笼子里的金丝雀说话。她戴了一条整天都不会摘下来的棕色花边雪纺头巾,玫瑰图案的围裙里面是一件碎花衬衫,这两种设计对比十分强烈。伊里妮的一天很充实,从早到晚要做各种各样的事,一点空闲都没有。他们在村子里的房子比这栋大,可他们把以前的家具和小摆设都带了来。这些东西放在一起,让这栋房子俨然一个小博物馆。每一个盘子、带框画、插有塑料花的花瓶、蕾丝垫子、朋友寄来的明信片都各有其所,而且,和以前一样,阿吉奥斯·尼奥塞托斯的圣像仍被挂在最显眼的地方。被这些纪念品层层包围起来的感觉让伊里妮觉得很安心。

他们的房子里摆了很多照片,有格里瓦斯将军和马卡里奥斯总统的,还有他们夫妇的结婚照片,马科斯、玛丽亚和赫里斯托斯婴儿时的照片。马卡里奥斯不再支持合并后,伊里妮越来越崇拜他。有时候格里瓦斯的照片会被冲着墙摆放。她解释说打扫过后忘记把相片翻过来了。其实她是希望丈夫不要牵涉任何暗杀行动,虽然她从来不敢提出这样的要求。

她很清楚格里瓦斯将军已经结束流亡,返回塞浦路斯。但她和她丈夫都不知道,赫里斯托斯已经加入了EOKA B队。

“过来喝咖啡。”她说着对马科斯笑笑。

伊里妮非常喜欢她的大儿子,而他也一向对母亲孝顺有加。

“妈妈,你今天看起来有些累……”

这是真的,她的黑眼圈都出来了。伊里妮没睡好。过去几天,她醒来时比入睡前还要疲倦。她说这都是因为做梦。虽然那些梦毫无逻辑可言,而且纷扰烦乱,可她相信梦会给她启示。不管别人怎么说,不管他们用什么样的辞藻,她都相信和平就在空气中。她对和平的体会无关政治局势,而是与气味有关。她的梦告诉她和平正饱受威胁。

与英国人的战争结束了,塞浦路斯共和国成立,乔治乌一家人过了一段风平浪静的生活。那段日子如田园诗一般:他们打理土地,享受村子里唯有鸟鸣声划破四下的宁静生活;跟随四季的转换,温度的变化,迎接甘霖降临大地。所有人都居有其所,土地的收成足以供养一切,他们和土耳其族邻居彼此温暖。生活里唯一的难题是如何减轻瓦西利斯的疼痛,他每天只能工作几个小时。

在希腊族塞浦路斯人导演的一起暴力事件中,他们的土耳其族邻居被害,和平不复存在,平静也被打破。虽然马卡里奥斯总统和其他政客达成了一致,可是,因为距离发生冲突的地方太近,伊里妮再也找不回内心的平静了。她常常做噩梦。从那个时候,他们搬离了村子。瓦西利斯每天开着小卡车回去料理田地,可伊里妮始终待在法马古斯塔。

马科斯跟着母亲走进凌乱的屋子,华丽的编织地毯上放着各种式样的扶手椅。看着这些,马科斯觉得刺眼。他理解为什么父亲乐意在家以外的地方待那么久,有时去照料他们的那片小农场,有时候去酒馆见见朋友,玩玩塔弗利双陆棋。这些都比待在家里更能令人放松。

马科斯把他自己的房间打理得井井有条。他的物品不多,每件都有实用价值。那些小摆设能带给他母亲安全感,对他来说却相反。她曾经想铺一块花布在他的桌子上:“让你的屋子可爱一点。”可他就连这个也忍受不了。

“亲爱的,昨晚真是太糟了。”伊里妮说着把小小的咖啡杯摆在前面。

她经常和马科斯聊她做的那些梦。她丈夫睡起觉来就像个死人,对做梦这种事毫无兴趣。他一个小时前就出门了。

“昨天晚上我还梦到了愤怒的说话声,”她又道,“亲爱的,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肯定不是好事。”

她的儿子不会告诉她,让她不安的争吵声是真的,那是赫里斯托斯和他的朋友在吵架。这件事似乎不值得搅得她心烦。就算提到合并的话题,伊里妮也会避而不谈。她不希望她的儿子牵扯政治或暴力。在那可怕的岁月里,有人扬言要让塞浦路斯四分五裂,她相信他们此刻依然能够做到。纷争从未彻底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