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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仅几个小时后,两个女人就被持续不断的闹铃声吵醒了。“起床,沐浴阳光。”索妮娅故作愉快地说道,凝视着床边的钟表,“差不多该走了。”

“才八点。”玛吉哼哼唧唧。

“你忘了对对你的手表。”索妮娅回答,“已经九点了,我们十点就得到那儿。”

玛吉将被子拉过头顶。索妮娅起床洗澡,用一条破旧的毛巾擦干身体。九点二十分,她就已经穿戴整齐。格拉纳达之旅,她是有目的而来。

“快起来,玛吉,我们可不能迟到。”她好言相劝,“你快穿衣服,我去喝点咖啡。”

索妮娅一边吃早餐——一只软沓沓的牛角面包和一杯温吞的咖啡,一边查看格拉纳达地图,寻找目的地。舞蹈学校离这儿不远,但她们必须集中精神,不能走错路。

索妮娅小口啜着咖啡,沉思着一切是如何演变的。一切起源于一场电影。没有电影,舞蹈就永远不会发生。就像一场棋盘游戏,她不知道自己下一步将被带到哪里。

在工作日,詹姆斯偶尔同意的仅有的几件事之一,就是去本地电影院看电影,虽然他总是在电影结束前很久就睡着了。南伦敦电影院坚决拒绝放映流行大片,但是本地有很多人愿意看高雅的艺术电影,大多数夜晚总能坐满一半座位。克拉彭社区的这一边离他们的住所只有一英里左右,气氛却活跃得多:加勒比外卖餐馆、烤串馆以及各种风味的特色小餐馆林立,与他们家附近单调的都市餐馆对比鲜明。

看完电影后,他们走入街边,那条阴郁的街道与脑海中萦绕不去的阿莫多瓦电影十分相配。他们往前走时,索妮娅发现了自己不曾见过的东西。一块耀眼的拉斯维加斯风格的广告牌:“萨尔萨!伦巴!”霓虹灯组成的这几个字十分夺目。在昏暗的街道上,这块灯牌有种令人安心的愉快。

走到近旁,他们能听到音乐声,能看到结霜的窗内有朦胧的舞蹈动作。去看电影的路上一定曾经过这栋房子,但他们甚至不曾看过它第二眼。像是在看电影的两小时中,这栋单调的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建筑挤进了这片在闪电战中曾遭炮击的地方,突然间焕发了生机。

他们从一旁走过,索妮娅留意到一个更小的发光牌。

星期二——初级班

星期五——中级班

星期六——混合班

里面传来一阵几乎低不可闻却动人心魄的拉丁美洲音乐节拍。尽管听不出旋律,她仍然被深深吸引。詹姆斯鞋跟的脆响仍在街上继续,她更加确定,他甚至没注意到这些。

几个星期后,她从办公室回到家,像往常一样,不得不使劲推开前门,将后面堤坝般的报纸推到一旁。散页广告堆满了走廊,像冬天路边的烂泥一样恼人,其中包括各种外卖和送餐服务广告单、从不想去的DIY商店的目录、半价清洗地毯广告、根本不需要的英语课简介……但有一张广告传单绝不能丢进垃圾箱,正面是几个星期前朝她眨眼的霓虹灯牌的照片:“萨尔萨!伦巴!”背面则是课程日期和时间。页面底部的那几句话十分可爱:“学会跳舞。跳舞为生。生而跳舞。”

还是小女孩的时候,她曾十分喜欢每周一次的芭蕾舞课,后来又爱上了踢踏舞。十几岁时,她不再上舞蹈课,但在学校组织的每一场迪斯科舞会上,她都跳到散场才恋恋不舍地离去。结婚后,詹姆斯曾清楚地表示跳舞不是他的“事”,因此他们很少有机会去跳,偶尔遇到半正式的生日派对或詹姆斯的公司有活动,才会有一小块舞池,一位DJ断断续续地演奏着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以来的几首迪斯科名曲。但这些不是真正的跳舞。也许哪天可以在离家不到十分钟车程的某个地方学跳舞,这个念头又浮了上来。也许有一天,她能鼓起勇气去实现。

那一天来得比她想象得更快。只过了几个月。他们本打算看场电影,当她来到电影院后,詹姆斯打她手机,说他在办公室有事不能来了。隔着那条街道,舞蹈学校的霓虹灯正朝她眨眼。

大厅里面看上去像外面一样破旧。天花板上的油漆脱落了一些,四壁都有齐腰深的水印,好像这间屋子过去曾经像巨大的鱼缸一样装满了水。这也许可以解释那种毋庸置疑的潮湿味儿。六盏光秃秃的灯泡从天花板上垂下来,电线长短不一。墙上贴着几张宣传西班牙狂欢节的海报,用来活跃气氛,它们的破旧增强了整体的破败感。索妮娅几乎丧失了勇气,但一个老师在门前发现了她。她受到了大家的热烈欢迎。一节课马上要开始了。

她发现自己很快跟上了节奏。那天晚上下课之前,旋律竟然可以变成臀部微妙的颤动,而不是小心翼翼地数着的一系列舞步。两个小时后,她满面红光地走进凉丝丝的夜晚空气中。

出于某种不可名状的原因,索妮娅感到狂喜。音乐已经将她带到了巅峰。她完全“溢”出来了——激情横溢,她只能这样形容自己。她毫不犹豫地报了一门课。每个星期,舞蹈都让她更开心,有时她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勃勃生机。下课大约一个小时后,舞蹈课的气氛仍然萦绕在身边。舞蹈有一种魔力,仅仅几分钟,她就能进入近乎迷醉的状态。

她喜欢每周二晚上与胡安·卡洛斯约定的一切。这个壮实的小个子古巴人穿着闪亮的尖头舞鞋,而那种旋律、动作和音乐风格让她想起阳光和温暖的地方。

不管什么时候,一有需要,他就会与更加娇小的妻子玛丽莎共同演示复杂的舞步。十多名学生静静地站在旁边痴痴地看。他们娴熟轻松的舞步让这一小群形形色色的人想起,为什么要每个星期都来到这里。大多数时候,女人与女人跳舞。班上仅有两位男同学,其中一位老人在年轻时一定是个优秀的舞者。现在,他已经快七十岁了,脚步却仍然像羽毛一样轻盈。他坚定地引导着舞伴,绝不会弄错旋律。他从不会错过一个节拍,也从未误解过一个指令。无论索妮娅何时与他跳舞,她都感觉他心中想的一定是妻子。索妮娅曾与他聊过几句,知道他妻子三年前去世了。他十分勇敢,充满了活力和深情。

另一个男同学是个刚刚离婚、稍微发福的男人,四十多岁,将跳舞当作结识女人的途径。尽管男女比例悬殊,他仍然发现课程让人失望,因为这里没一个人对他有丝毫兴趣。每周他都约不同的女人喝咖啡,一个又一个,但她们都拒绝了。也许是因为他出汗太多,即使最慢的舞步也令他出汗。姑娘们互相伴舞,比起绝望地与一个汗流浃背的身躯脸对脸跳舞,显然快乐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