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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到需要,”亚当追问,“我们能总结一下吗?”

“如果你想要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卡斯托迪回答,“我会说‘效用’。”

布雷特·德洛桑托用自己的口气试念了一下:“效用时代。”

“这一点,我多少还比较同意,”布雷思韦特说,“不过,不完全赞成。”他一边打了一个手势示意大家安静,一边整理思绪。其他人都在等着。终于,他徐徐道来:“好,那就‘效用’顺应潮流,是最新身份地位的象征和标志,或者是我们刚刚通过的反地位什么的,不管你们怎么叫,都是一个意思。我承认,未来也将依然是这个潮流。但这没把其他的人性本质融合进去。我们与生俱来的好动性,之后对权力、速度与刺激的渴求,这是我们从未完全摆脱的。我们每个人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都住着一个幻想家。而且,不管是否有效用,魅力都是潮流。从来没有过时,也永远不会过时。”

“这一点我同意,”布雷特说,“为了支持你的观点,来看看那些制造沙滩汽车的家伙吧。他们就是小型汽车队伍里的人,找到了幻想家的出路。”

卡斯托迪若有所思地补充:“沙滩汽车有千千万万种,而且一直在增加。如今,你甚至可以在城市里看到沙滩汽车。”

布雷思韦特耸耸肩。“他们拿来一辆没有什么魅力,却有实际效用的大众汽车,把它拆得只剩底盘,再给它添上魅力。”

亚当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跟刚刚说的内容有关……跟今晚看的那辆拆卸的大众汽车有关……还跟什么别的东西有关,朦朦胧胧的,有那么一句话,亚当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其他人一边聊,他一边搜肠刮肚,苦思冥想。

就在他绞尽脑汁想不出来的时候,忽然记起自己一两天前在一本杂志上看到的插图。那本杂志就在他的办公室里。他走到办公室的另一端,从一堆东西里把它找出来,翻开杂志。其他人都充满好奇地望着他。

那是一副彩色插图。上面画的是一辆沙滩汽车,在崎岖不平的沙地里前行,车身倾斜得十分厉害。四个轮子都贴着地面奋力向前转动,车尾扬起一片沙土。摄影师机智地调慢了快门,所以构成了沙滩汽车模糊的动态画面。这幅插图所配的文字说,一大批沙滩汽车车主“就像要发疯一样”,近100家制造商在生产此车车身,仅加利福尼亚州就有8 000辆沙滩汽车。

布雷特往亚当肩头瞟了一眼,逗趣地问:“你不会在想着造沙滩汽车吧?”

亚当摇摇头。不论有多少人热衷于沙滩汽车,那也不过是一时之风,一家之创,不关三大龙头的事。亚当心里清楚这一点,但是好像又跟他一直想不起来的那句话有什么关联……他还是没想起来,把打开的杂志丢到桌子上。

机遇突然悄然而至,生活中常有这样的巧事。

在亚当丢下杂志的那张桌子的上方,刚好挂着一个镜框,里面放的是阿波罗11号登月舱首次登月时的照片。这是别人送给亚当的,他很喜欢,于是便将照片装裱挂了起来。照片以登月舱为主,下面还站着一位航天员。

布雷特拾起印着沙滩汽车照片的杂志,拿给其他人看。他点评道:“这种车开起来可是快得要命!我曾经开过一辆。”他又细细看看那幅插图。“但就是样子太丑了。”

亚当心里想,登月舱也丑啊。

确实是丑——全部的边边角角,凸凸凹凹,奇形怪状,既不平衡,又不对称,也没什么正经弧线。但是,因为登月舱圆满地完成了任务,它的丑也就变得微不足道了,最终形成自己独特的美感。

那句话,终于想起来了。

是罗伊娜说的。在他们共度良宵后的那个清晨,她说:“你知道今天我会说什么吗?我会说,‘丑即是美’。”

丑即是美!

登月舱看上去丑,沙滩汽车看上去也丑。但是,二者之间的共同之处就是功能性,是效用。它们都是为某一个目的而造的,应运而生而又不辱使命。何不勇敢一试,刻意制造一辆这样的汽车,以现有标准看来丑的汽车,但却完全迎合需求,适应环境,顺应当今这个“效用时代”,以至于它的丑就成了美。

“我或许有了一个关于远星的想法,”亚当说,“别催我,让我慢慢来。”

其他人都沉默不语。亚当细细整理思绪,字斟句酌地开始向大家介绍起来。

他们这群人都太有经验了,个个都经历过,不会因为一个点子就马上头脑发热。不过,他一面继续说,一面发觉,突然有了一种久违的紧张感,一番火速升温的浓厚兴趣。布雷思韦特若有所思,眼睛微闭。年轻的卡斯托迪抓着耳垂,这是他全神贯注时的习惯性动作。而另一个产品规划人员,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那个人,则双眼紧盯着亚当。布雷特·德洛桑托的手指似乎始终安分不下来,像是一种本能反应,布雷特一把抓起了素描本。

还是布雷特,一听完亚当的话马上跳起来,开始在屋子里踱来踱去。他一挥而就,将脑子里的想法一口气全部说了出来,支离破碎的句子,像是一块块拼图……多少个世纪以来,艺术家都在丑中发现美……想想扭曲变形的雕塑,从米开朗基罗到亨利·摩尔……而现代,焊接起来的废铜烂铁,乱七八糟,虽然在有的人看来不成样子,嗤之以鼻,但依然有很多人不以为然……比方说绘画——前卫的先锋派、鸡蛋箱、汤罐头的拼贴画……或者是生活本身!年轻的美女和怀孕的丑妇哪个更美?……往往一切都取决于你的角度。形式、对称、风格、魅力,从来都不是一个人说了算的。

布雷特一拍拳头。“我们每天都在欣赏着毕加索,但一直以来设计的汽车却像是从盖恩斯伯勒的画布上扯下来的一样。”

“《创世记》里好像什么地方有一句话,”布雷思韦特说,“我感觉是这么说的,‘你的眼睛将会打开。’”他又严谨地补充道,“不过,咱们不要偏题了。我们可能是找到了一些灵感,但即便如此,前面的路还依旧很长。”

布雷特已经在画草图了,他用铅笔飞速地勾出形状,然后又扔掉。他把画纸一页页地从素描本上撕下来,任其掉在地上。这就是设计师的思考方式,就像普通人用语言交流思想一样。亚当提醒自己,待会儿要把纸捡起来保存好,要是今晚真的完成了什么大事件,那些就会成为历史性的图纸。

不过,他知道埃尔罗伊·布雷思韦特说得没错。布雷思韦特比在座的其他人都更有经验,见到过新车从最初的设想发展成为最终的成品,但是也经历过周折,有的项目开始看着前途无量,结果却因为种种无法预见的原因化为泡影,有时候,甚至是被毫无缘由地扼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