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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特律城外30公里,密歇根乡下一片很广阔的土地,就是汽车公司的试车场,占地500英亩[1]。这里仿佛一个巴尔干国家,耸立着很多防卫严密的边界。试车场只有一个入口,所有人进入这里都要经过安检——一个有警卫守着的双重屏障,像极了柏林墙的检查点。每一位入访者都要停下来接受出入证明检查,没有预先批准,谁也不能进去。

除了入口,其他地方都围着高高的铁丝网栅栏,周围有保安巡逻。栅栏内侧,有树木和一些其他植物做保护,形成视觉屏障,让外面的人看不到里面。公司保护的是一些关键机密。这之中就不乏轿车和卡车的新车型试验,还有新车型配件试验,以及现有车型的抗破坏性能试验。

测试在一段150公里长的特制路面上进行,该路段包含了各种路况,有最好走的路,也有世界上最差的路,甚至是最险峻的路。最差的路就是仿照旧金山巍峨陡峭的菲尔伯特大街修建的,这个名字取得恰如其分,因为只有疯子才会在这条路上开车搏命。另一条比利时石块路颠簸不平,车上每一个螺丝和铆钉都被颠得摇摇欲坠,每一处焊接都像是要散架似的,就连司机的牙齿都跟着颤抖,吱吱作响。还有更严重的,在卡车的试验路段上,仿照非洲猎兽小径,布满了树根、岩石和泥坑。

有一条路,建在平地上,名叫“蛇巷”。在这条路上,有一系列的“S形”急转弯,连接紧密,又绝对平坦,拐角处也没有任何提示,所以汽车在这条路上高速转弯时,就达到了极限。

眼下,亚当·特伦顿正以60英里的时速,开着猎户星在蛇巷中绕圈子。

汽车一次次急转弯,忽左忽右,轮胎随之发出刺耳的声音,还冒出一股烟来。每一次转弯都异常激烈,车子不停地与强烈的离心力反向而动,离心力又像是不服气似的一直拉扯着车子。对车里的三个人而言,似乎车子随时有可能翻车,不过经验告诉他们,应该不会。

亚当朝身后扫了一眼。布雷特·德洛桑托坐在后座正中间,系着安全带,用两只胳膊支撑着身体。这位设计师在后座叫道:“我的肝和脾都错位了。我就指着再转一个弯让它们复位了。”

亚当的旁边是技术部的伊恩·詹姆士,苏格兰人,身形修长,头发呈红棕色,这会儿依旧泰然自若地坐着。詹姆士心里想的和亚当一样——他们根本用不着来试验这些弯道;早就有专业驾驶人员开着猎户星接受过艰难无比的测试,并轻而易举地通过了。今天,他们三个人来试车场的真正目的在于检查噪声、振动以及声振粗糙度的问题。猎户星样车在高速行驶时已经出现了这些问题。但是,在开往快速通道的路上,他们开进了蛇巷的入口,亚当心里盼着,车子转个弯多少能缓解一下他内心的紧张。一两个小时前,从他离开记者会,这份紧张就一直在他的心头环绕。

事实上,这份紧张从今天一大早就开始了,近来,紧张感来得比以往更频繁了。几个星期前,亚当去看了医生,医生给他做了针探、按压,还有各种检查,最后告诉他,他的身体器官没有任何问题,只是体内的酸性可能过强了。然后,医生委婉地跟他聊了“溃疡性格”的问题,建议他要停止焦虑,还说了一句老话:“在登山者眼里山有多陡,山就有多陡。”

亚当一面不耐烦地听着,一面在心里念叨:“医师不要以为病人什么都不懂,什么头脑都没有。”医生跟他说,人类自身就有一种报警机制,建议他放松一下,这一点,亚当心里明白,只是今年是没戏了。最后,医生终于给亚当开了处方药——“利眠宁胶囊”,并附上建议服用的剂量,亚当此行就是为了这种药。亚当的用量很快就超过了医嘱用量,而且还在继续。他也没跟医生讲自己还在吃安定,因为药是在别处开的。今天,亚当已经吃了好几粒药,刚才从城里出来前又吃了一粒,但是依然没看出什么作用。这会儿,既然S形急转弯也不能帮他缓解紧绷的神经,他便又偷偷摸摸地从口袋拿出一粒药放进嘴里。

这个动作让他想起来,自己还没跟艾丽卡讲,既没说去看医生的事,也没说吃药的事,他都是把药放在公文包里,艾丽卡看不见。

快到蛇巷的终点了,亚当大力急转甩起车子,速度只比进快车道前稍微慢了一点儿。车外的树木、草地、道路都唰唰飞过。车速表回到60英里,又升到65英里。

亚当用一只手又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安全带。他没有回头,跟车上的两个人说了句:“好嘞,让我们和这个宝贝一起尽情摇摆吧!”

他们在快车道上向前猛冲,以飞一般的速度超过了一辆车,还在继续提速。时速已经达到70英里了。亚当和旁边车里的司机刚巧对视了一眼。

伊恩·詹姆士伸着脖子看看车速表,指针正指向75英里。这位红色头发的工程师在猎户星目前的噪声振动与不平顺性问题研究中是一个关键人物。

“我们随时都可能听到问题。”詹姆士说。

时速达到了78英里。伴随着他们的飞速驰骋,外面的风声——主要是他们自己制造的噪声,咆哮而起。亚当已经一脚将油门踩到底。现在他按下速度自动控制,移开自己的脚,把车全都交给了计算机。车速继续攀升,超过了80英里。

“来啦,”詹姆士说。他的话音刚落,车子便开始了剧烈振动——一阵强烈的振动,所有东西都跟着晃起来,包括车上的人。亚当发觉这突然而来的快速振动让自己的视线有些模糊。

同时,一阵金属嗡鸣声时起时落。

工程师说:“正如我所料。”听起来得意扬扬的样子。亚当心里想,好像要是没出毛病倒让他失望了似的。

“在游乐场,”布雷特·德洛桑托得提高嗓音大声喊叫才能让别人听见他说话,因为车子摇摇晃晃的,他的话音也不平稳。

“在游乐场,人们还得花钱才能坐上这么一次飞车。”

“要是我们就这样,放着它不管,”亚当说,“大多数司机永远也不会知道。没几个人会把自己的车开到时速80英里。”

伊恩·詹姆士说:“但还是有人会啊。”

亚当心里闷闷不乐,但也不得不承认,这话不错。肯定有那么一些疯狂的司机会把车开到时速80英里以上,其中可能还会有一两个被突然的振动吓到,然后失控撞车,要么把自己撞死或者撞残,要么把别人撞死或者撞残。就算没有车祸,噪声振动与不平顺性也可能会被传出去,让爱默生·韦尔这些人拿来尽情地大做文章。亚当想起来,就在几年前,有几起因为汽车高速行驶发生的离奇车祸,都是因为司机在紧急情况下方向盘打偏造成的,结果,发生车祸的科威尔这款车就从此一命呜呼了。拉尔夫·纳德尔公开对科威尔进行了控诉——那篇文章赫赫有名。尽管他发表文章时,科威尔早期的缺陷已经得以修复,但这款车还是在纳德尔引发的舆论重压之下迅速走向衰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