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六章 革命(第4/10页)

姐妹们不再一起做饭,但是共同的生活仍然在继续。姐妹们和外孙女们常常会来过一夜或者在这里度过周末。她们向他诉说身体的疾病和不适,他免费给她们看病,给她们注射新奇的药物,据他说这些药物在殖民地尚不为人知。姐妹们发觉有了奥华德她们就不需要付费找别的医生看病,而她们之间也会小小地攀比谁得到的诊疗药剂最昂贵。

奥华德越来越成功。很长时间以来房子里都在强调读书学习的重要性,很多在读和在学习的人都做得不好而又不得不勉强努力。但是现在奥华德说这样强调学习是不对的。每个人都有自己得天独厚的禀赋。体力、手工技能和学业上的成功同等重要,他说在苏联,农民、工人和知识分子是平等的。他组织游泳队、划船出游和乒乓球比赛;出于对他的尊重和景仰,甚至连敌对的人也握手言欢。阿南德和维迪亚德哈一起打乒乓球,虽然他们在打球前后彼此都没有说话,但是在打球的时候却非常小心地保持礼貌,在适当的时候说“好球”或者“坏运气”。维迪亚德哈逐渐成为游戏上的好手,技巧欠佳然而相当敏捷,虽然没有被任何校队选中,但是在这些家庭比赛中却遥遥领先,是家里的冠军。

“我简直没法和你说,”琴塔告诉奥华德,“维迪亚德哈这孩子让我多么担心。那孩子总是满头大汗的。你根本没有办法让他在一个角落安静地看书。他总是在运动或者玩一些费力的游戏。他注定要断手断脚或者弄断几根肋骨。我一直试图阻止他,但是他根本不听。他真的出太多汗了。”

“你什么也不需要担心,”奥华德说,显然是一副医生的派头,“这很正常。”

“你让我总算安心了。”琴塔说。她有些失望,因为她相信大量出汗是具有超人禀赋的标志,并指望奥华德也会这么说。“他真的出很多汗。”

沙克哈、桃乐茜和他们的五个女儿定期来拜访,这些拜访让姐妹们有机会进行畅快淋漓的报复。她们对沙克哈相当尊重,但毫不掩饰对桃乐茜的轻蔑。“对不起,”有一个星期天琴塔对桃乐茜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只讲西班牙语。”自从奥华德回来之后,桃乐茜再也没有说过西班牙语,姐妹们觉得她们终于可以杀杀她的威风了。但是她们的行为却引来了意想不到的后果。奥华德明白了姐妹们的暗示,于是总是挖苦桃乐茜。但是她总是不以为然,付之一笑,很快他们之间也就熟络起来。一个星期天,让姐妹们沮丧的是,桃乐茜带来了她的一个表妹,一个从麦克基尔大学毕业的漂亮的年轻女孩,她身上具有南特立尼达印度女孩全部的典雅气质。当她们离开之后,奥华德嘲弄了那个女孩的加拿大文凭、轻微的加拿大口音和音乐技巧,安抚了姐妹们的恐慌。“她不辞辛劳地去加拿大学习拉小提琴,”他说,“我但愿她不想给我拉琴。我会毫不客气地折断她的琴弓。特立尼达的人们在饿肚子,三餐不饱,而她居然在加拿大学习拉小提琴!”

虽然他越来越多地和他的朋友们和同事们在一起,经常去南部沙克哈家中,虽然当他的朋友们造访时,家里要保持安静,姐妹们和寄宿者们都要藏起来,姐妹们仍然觉得安全。因为每次从外面回来,每次聚会之后,奥华德都向她们讲述发生的一切。他对谈话有难以满足的胃口,他总是能引人瞩目,而他对他遇见的人的评价无一例外是尖酸刻薄的。

姐妹们有时候单独找他,有时候结伴和他说话。她们来到房子里,不睡觉,等候着他,等他回来之后就开始和他交谈,为了不打搅图尔斯太太的睡眠,她们在房子下面说话。有一段时期每个姐妹都觉得自己对奥华德是特别的;得到了他的信任之后,也和他分享自己的秘密。起初姐妹们谈论经济上遇到的麻烦。但是奥华德不愿意预言革命。于是姐妹们就开始抱怨。她们抱怨那些让她们的孩子留在学校晚归的老师;她们抱怨桃乐茜、沙克哈,抱怨她们的丈夫;她们抱怨没有在场的其他姐妹。她们仔细地重诉每一条丑闻、每一个鸡毛蒜皮的小过节和每一次的怨恨情绪。奥华德倾听着。孩子们也倾听着,因为姐妹们的装模作样和不断的咳嗽声、吐痰声(那是一种亲密的象征:感情越热乎,咳嗽声越响,吐痰时说话的间隔越长),他们都睡不着了。早晨,那些夜聊到很晚的姐妹们精神抖擞,对她们指责过的人异常友好,对待奥华德则异常私密。

星期天的时候房子里挤满了姐妹们,大家又开始一起做饭。有时候沙克哈独自来到房子里,于是在午饭前兄弟俩和图尔斯太太总是商谈些什么。但是姐妹们并不觉得这些谈话像沙克哈、桃乐茜和图尔斯太太的谈话那样具有威胁性。她们没有觉得自己被排除在外。因为奥华德在这里,这些谈话正如旧日哈奴曼大宅的家庭会议。于是姐妹们在楼下做饭、唱歌,兴高采烈。她们甚至急于夸大两兄弟和她们之间的差别。似乎这样才可以正确地表达她们对弟弟的尊敬,这种尊敬使她们觉得安慰,并确保了自己的位置。她们不说印地语,而说着最粗俗的英语方言,用最粗鄙的字眼;她们彼此争着做杂务,弄得浑身肮脏不堪。她们用这种办法维系家庭的纽带。

那些日子星期天早上的惯例,是在午饭前的商谈之后和去海上兜游之前,男人们玩桥牌。

一天早晨,沙克哈不顾阿南德的请求,对奥华德关于根除资本主义和苏联人如何处置沙皇的言论表示相当的厌恶,他还试图转移话题。话题莫名其妙地转向现代艺术。

“那个毕加索让我觉得莫名其妙。”沙克哈说。

“毕加索是我憎恶的人。”奥华德说。

“但是难道他不是一位同志吗?”阿南德说。

奥华德皱起眉头。“至于夏加尔和鲁奥以及布拉克……”

“你觉得马蒂斯怎么样?”沙克哈问,用了一个他从《生活》上看来的名字,截断了那一长串他不知道的名字。

“他还行,”奥华德说,“他的色彩很诱人。”

沙克哈不熟悉这种说法。他说:“他们画的那幅画挺好。虽然说不上顶好。那幅和乔治·桑德斯一起画的《月亮和六便士》。”

奥华德专心致志地看着自己的牌,没有回应。

“那些艺术家是些滑稽的家伙。”沙克哈说。

他们在打对家。阿南德散开他手中的牌说:“毕加索画的肖像。”

除了奥华德,每个人都笑起来。

“我一直想读这本书,”沙克哈说,“是不是萨默塞特·毛姆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