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谁找到就归谁(第2/4页)

埃德有没有真正发现朱丽叶·赫伯特的一些材料?我承认,我预先就开始产生占有的欲望了。我想象着自己把这些材料在一份重要的文学期刊上发表;也许你应该让《泰晤士报文学副刊》拥有这些材料。“《朱丽叶·赫伯特:一个揭开的谜》,作者杰弗里·布拉斯韦特”,并配上一张照片,照片上字迹难以辨认。我也开始担心,埃德会不会未加思索地在校园里公开他的发现,天真无邪地把他的珍贵资料抖给了哪一个理着宇航员发型、野心勃勃、志向远大的法国文化人。

但是这些感觉没有什么意义,我希望这也并不典型。重要的是,想到古斯塔夫和朱丽叶之间的关系(埃德信中的“诱人”一词还能指别的什么呢?)。这一发现,让我激动不安。这份资料也许可以帮助我更为确切地想象出福楼拜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一点同样让我激动不已。网正在收拢。譬如,我们是否可以弄明白,这位作家在伦敦时是怎么样的?

这让人产生特别浓厚的兴趣。十九世纪时英法两国之间的文化交往最多是实用方面的。法国作家不会跨越英吉利海峡与他们英国同行讨论美学问题;他们不是为了逃避法律诉讼,就是来寻找工作。雨果和左拉流亡到了英国;魏尔伦和马拉美来到英国当了学校校长。维利耶·德利尔·阿达姆长期贫困,却极其讲究实际,他来到英国寻找一个女继承人。一个巴黎婚姻介绍人为了他这次英国之行,给他配备了一件毛皮大衣、一块闹铃重复响起的手表以及一副假牙,所有这一切费用都将等这位作家获得女继承人的嫁妆后再支付。可是维利耶却状况百出,把这次求婚搞得一闭糟。女继承人拒绝了他,介绍人也索回了皮大衣和手表,于是这位遭到拒绝的求婚人落得了漂泊在伦敦的下场,满口牙齿,却身无分文。

那么,福楼拜的情况怎样呢?我们对他的四次英国之行知之甚少。我们知道,1851年的世界博览会出乎意料地得到了他的赞许——“一件非常不错的事,尽管人人都在赞美它”——可是他的第一次英国之行只留下七页笔记,两页关于大英博物馆,五页写水晶宫展出的中国区和印度区的情况。他对我们最初的印象是什么呢?他一定告诉过朱丽叶。我们是不是符合他《公认概念词典》中所说的我们的形象(英国男人:都很富有。英国女人:对她们生出漂亮的孩子深表惊讶)?

当他成为声名狼藉的《包法利夫人》的作者时,他接下来的英国之行又是怎样的呢?他有没有寻访英国作家?有没有寻访英国的妓院?还是与朱丽叶安逸地待在家里,晚饭时凝望着她,接着便急风暴雨般地袭击她这座堡垒呢?也许他们(我半信半疑地希望如此)只是朋友?福楼拜的英语是不是像在他的信中那样有时词不达意呢?他是不是只会谈莎士比亚?而且他是不是常常抱怨有雾的天气?

当我与埃德在饭店里相遇的时候,他看上去比以前更有失败感了。他告诉我,这是一个残酷的世界,预算减少了,还有他作品不能发表等情况。我推测,虽然没有亲耳听他说,他被解雇了。他解释说,解雇他极具讽刺意味:他是因为工作得太投入而遭到解雇的,因为他不愿意有失半点公允地向此人发表关于戈斯的文章。大学里的领导曾建议他走走捷径。唉,他不会那样做的。他极其尊重写作和作家,不会走捷径。“我的意思是,难道我们不应该反过来对他们有所回报吗?”他最后说。

也许我表示出的同情的程度略低于他的期望。然而,你能改变命运的发展方向吗?只有这一次,运气正在转向我。我晚饭的菜点得很快,几乎没有关注吃什么;埃德认真端详着菜单,似乎他是几个月里第一次有人买单让他饱餐一顿的魏尔伦。听着埃德为自己唱着乏味的哀歌,看着他同时慢条斯里地吃着鲱鱼,这把我的耐心消耗殆尽;尽管没有损耗我的激动心情。

“没错。”我说,这时我们开始吃主菜。“朱丽叶·赫伯特。”

   “噢,”他说,“是的。”我不难看出,他需要有人给他鼓鼓劲。”这是个离奇的故事。”

   “可能是的。”

“对。”埃德似乎有一点痛苦,几乎有些不好意思,“呃,约六个月前,我来到这儿,追踪戈斯先生的一个远房后代。我并不是期望发现什么。只是据我所知,没有人与所提到的那个女人谈过话,于是我想,看望她是我的……使命。也许,我没有说清楚的哪一个家庭传说,她却听说过。”

    “于是?”

“于是?对,她没有听说什么。没有,事实上,她真的对我没有什么帮助。虽然那一天过得很不错。在肯特郡。”他又一次痛苦起来;似乎想起了他的那件被招待无情地拿走的防雨衣。“啊,我明白你的意思。传到她手上的是那些书信。现在让我把这点说清楚;我希望,你可以纠正我。朱丽叶·赫伯特是在1909年左右去世的吗?对。她有一个表亲,是个女性。对。于是,这个女人找到这些书信,并把它们拿去给戈斯先生看,听听他关于这些书信的价值的意见。戈斯先生以为是问金钱方面的价值,因此他说,这些书信很有意思,但是却毫无价值可言。一听此言,这位表亲显然就将这些书信递给了他,说,如果它们毫无价值的话,你就拿去吧。他就收下了。”

    “你怎么知道这一切的?”

“有一封附信在戈斯先生的手里。”

“后来呢?”

“后来这些书信就传到了这位女性后代的手中。在肯特郡。恐怕她问了我同样的问题。它们有什么价值?我懊悔得很,当时我相当不道德。我告诉她,当戈斯仔细研究它们的时候,它们是有价值的,可是它们现在不再有价值了。我说,它们依然相当有意思,但由于其中一半是用法文写的,就没有多少价值了。于是,我就用五十英镑把它们全买了下来。”

    “我的老天。”难怪他看上去很诡诈的样子。

“没错,相当不道德,对不对?我确实不能原谅我自己;尽管戈斯先生得到它们时自己也说了谎,这似乎使得这件事变得模糊。你觉不觉得,这提出了一个道德问题?事实情况是这样的,我因失去工作而心情沮丧,于是我想,我会把这些书信拿回家出售,然后就可以继续写我的书。”

    “有多少封书信?”

“约七十五封。两人各自写了三十多封信。我们是这样讲的价钱:英语写的一英镑一封,法语的五十便上。”

    “老天爷。”我猜测着它们可能的价值。也许高出他所出的价格的千倍。或许还要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