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小说 第一章 凯伊·贡达(第2/5页)

还有人记得两年之后她在维也纳巷子里的一家破旅馆当女佣。他们记得她从台阶上走下来的时候,丝袜上有好几个大洞,上衣也又旧又烂。男人们企图和她搭讪,但她却假装听不见。不过有一天晚上,她一改了以往对男人的态度。那是一个高个子男人,言辞僵冷,探察的目光不给她留一点儿快乐的空间。他是一位著名的电影导演,来这家旅馆当然不是为了这个女佣。当导演在女佣耳边小声地低语着什么时,女佣放肆地大笑起来。老板娘听到之后不屑地耸了耸肩。然而,这位伟大的导演坚决否认他是在这个地方发现了如今大红大紫的巨星——凯伊·贡达。

在好莱坞,她总是穿简洁风格的暗色衣服,是一个一贫如洗的法国人设计的。她的豪宅入口是一条用大理石柱建成的长廊,她的管家会把鸡尾酒倒进高脚杯供她品尝。她走路的时候,无论是地毯还是台阶,都像是在她的脚下朝后温柔地、无声地滚动。她的头发从来都不整齐。她耸肩的时候,总要颤抖一下。她穿着曳地的露背睡袍时,几点蓝色的影子会在她的两侧肩胛骨之间跳跃。所有人都嫉妒她,但是没有人觉得她快乐。

莫里森·皮肯斯将他那双长腿迈出了他的敞篷车,小心翼翼地走向法罗制片工作室的前台。负责前台招待的是一个年轻男子,他严肃的脸上泛着潮红,像是草莓奶油冻一般。莫里森·皮肯斯对他说:

“皮肯斯。《通讯》报社的。我想见法罗先生。”

“您预约了吗?”

“没有。今天——预不预约都一样。”

他说得对。

“您进去吧。”年轻男子匆匆地说。结束与法罗先生秘书的通话后,他挂断了电话。

法罗先生有三个秘书。第一个秘书的桌子紧挨着铜扶手。她冷冷地笑着,打开了铜制的大门,大门里面是一条拱道,拱道里有一张桌子、三部电话和另一个秘书。这个秘书起身又打开一扇红木大门,里面是一间办公室。办公室里,第三个秘书起身说道:

“进去吧,皮肯斯先生。”

安东尼·法罗坐在一个巨大的白色宴会厅里。宴会厅的铅化玻璃足足有三层楼那么高。壁龛里放着一尊白色的圣母像。白色的大理石基座上放着一个巨大的水晶地球仪。还有一张白麻布制作的躺椅,看上去似乎从来没有人靠近过,也确实没有人靠近过。这些都是法罗先生的无价之宝——传说从前它们曾经装饰过约瑟芬皇后[2]的闺房。

法罗先生梳着大背头,发色棕黄,眼睛的颜色也是棕黄的。他的西装跟他头发中色泽最深的那一绺是同样的颜色——而衬衫则和色泽最浅的那一绺颜色相同。他说道:“早上好,皮肯斯先生。请坐。很高兴见到您。”然后递过来一盒雪茄。动作非常优雅,在一部描述上流社会的影片中,值得为此拍一个特写。

皮肯斯坐下来,拿起一支雪茄。

“我相信,”法罗先生说,“您已经意识到这些流言毫无意义,全都是些胡说八道。”

“什么流言?”莫里森·皮肯斯反问道。

“阁下莅临寒舍,一定是为此而来。有关贡达小姐的事,现在已经是满城风雨。”

“哦。”莫里森·皮肯斯说。

“我的好哥们儿,您可要看清其中的荒谬。作为一家这么有声望的报纸,我本来希望贵报能够帮助我们制止这些毫无来由的流言进一步蔓延。”

“法罗先生,这很容易,但是就得看您了。既然这些流言毫无来由,那么,您一定知道贡达小姐在哪儿,对吧?”

“让我们想想这个疯狂的传言,皮肯斯先生。格兰顿·塞尔斯——正如您所知,格兰顿·塞尔斯。实话实说,他是一个傻帽儿,一个大家都认为是天才的傻帽儿——傻帽儿总是看起来像天才,对吧?三年前他坐拥五千万美金的家产。现在——谁知道呢?可能五毛钱现钱都拿不出来。可是他花园里照样有水晶的泳池和希腊神庙。啊,是的,还有凯伊·贡达。贡达是他的一个昂贵的小玩意儿,或者说一个花瓶,就看您怎么看了。当然这是两年以前,现在不是了。我知道,在昨晚圣芭芭拉的那顿晚餐之前,她一年多没见过塞尔斯了。”

“所以他们的罗曼史已经结束了?没有藕断丝连吗?”

“绝对是一刀两断,从此之后再无关系,皮肯斯先生。”

“您确定?”

“确定,皮肯斯先生。”

“但是也许他们之间起了新的争执,争吵过后……”

“这种猜测是空穴来风,从来就没有过这回事。据我所知,他几次三番地向她求婚。她要是想和他在一起,早就得到他了。希腊神庙、油井,还有其余的一切,只需举手之劳。她怎么会想要谋杀他呢?”

“可是她为什么要玩儿消失呢?”

“皮肯斯先生,我可以喧宾夺主一下——问您一个问题吗?”

“当然可以,法罗先生。”

“到底……到底是谁传出来的这些谣言啊?”

“我本来认为,”莫里森·皮肯斯说,“您能告诉我这个问题的答案,法罗先生。”

“简直太荒唐了,皮肯斯先生,比荒唐还要糟糕。已经到了伤风败俗的地步。暗示、谣言、质疑,满城风雨。要我说,一定是有人在故意散播这些。”

“谁会有这样的动机呢?”

“这正是问题所在,皮肯斯先生。没人有这样的动机。贡达小姐没有敌人。”

“那她有朋友吗?”

“怎么了,这,当然是——没有。”法罗先生突兀地回答道。他的声音非常认真,被自己的说法搞糊涂了,“对,她没有朋友。”他的眼神里透着一种真实的无助,“您为什么这么问?”

“您又为什么会这么回答呢?”莫里森·皮肯斯反问。

“我……我不知道。”法罗先生说,“我之前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我就是突然感到很吃惊,她竟然没有朋友。她和米克·瓦茨交往比较多,但是没有人把米克当朋友。哦,不过,”他耸耸肩,继续说,“这些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想想看,您怎么可能和一个那样的女人交朋友呢?她看着您的时候好像看到的不是您,而是别的东西,没有人知道是什么东西。她跟您说话的时候——当然了,她也不常说话——您也不知道她脑子里在想什么。有些时候我甚至觉得她所想的事情和我们所想的完全不一样。同样的事情对于她来说有着不同的理解和意义。但是旁人有什么理解,她又有什么理解——谁知道呢?而且,说实话,谁又在乎呢?”

“根据你们的票房成绩,大约有七千万人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