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情同手足(第2/21页)

她冷笑了一声。

“我们无能为力!”他叫嚷着,“有些人不愿替我们去分担一部分合理的压力,这可不是那项计划的过错!”

“吉姆,你就想和我说这些吗?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得走了,我还有事情要干。”

他的眼睛瞄了一眼手表,“不,不,我还没说完呢!最要紧的是我们要把形势讨论一下,然后拿出些决定,这是关于——”

他又啰唆了一大通废话,她面无表情地听着,猜不透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他是在等时间,可又不完全是;她可以断定,他把她留在这里必然另有目的,但同时,他又只是为了让她待在这里而已。

自从雪莉死后,她注意到他有了一些新的变化。在雪莉的尸体被人发现,报纸上登出了一个目睹她自杀的社区工作者的亲口描述后,他曾经招呼都顾不上打,就急匆匆地闯进了她的住处;报纸找不出任何动机,便将其称作“谜一般的自杀”。“那不是我的错!”他向她大叫着,仿佛只有她才是需要他去做出解释的法官,“这事不能怪我!不能怪我!”他吓得浑身抖成了一团,但她还是看到了些许狡黠的目光向她的脸上投来,似乎带了几分令人难以想象的得意神情。“吉姆,你给我出去。”她当时也只有这句话能对他说了。

他后来再也没有和她提起过雪莉,但却比平时来她的办公室更勤了。在楼里,他还会堵着她闲聊几句——种种类似的情况汇聚在一起,令她感到不可理解:就好像是他出于某种莫名的恐惧而要依附她并试图求得保护的同时,手臂却悄然滑落到她的背后,捅了她一刀。

“我很想知道你的看法,”她已经把目光移开,可他还是不死心地说道,“最要紧的是我们得商量一下形势,可是……可是你还什么都没说呢。”她还是没有动。“这并不是说铁路上已经没什么油水了,只是——”

她严厉地瞪着他,他慌忙将目光躲开。

“我的意思是,必须要拿出一些建设性的对策来,”他闷声闷气地急忙说道,“必须有人……做点什么,在危急的关头——”

她清楚他是在回避什么,清楚他是在暗示她,但又不想让她挑明和谈起。她知道,列车的正点运行已经再也得不到保证,承诺已经不管用,合同几如废纸一般,普通列车随时都会被取消,然后不由分说地被强行征作紧急专列,发往意想不到的地方——而这命令则来自对紧急情况和公共福利有唯一决定权的库菲·麦格斯。她知道,工厂正在纷纷地倒闭,有些是因为机器设备得不到原材料而停工,其他的则是由于运不出的货物已堆满了库房。她知道,那些历史悠久,靠着持之以恒的努力发展壮大起来的企业随时都可能灭亡,它们的命运已经不在自己的预料和掌管之中。她知道,它们之中年头最久、能力最突出的佼佼者早已消失——那些仍在苦苦地坚守过去时代的理念,仍在拼命生产的企业,正在往它们的合同中加进一行令内特·塔格特的后代感到惭愧的字样:“在运输许可的情况下。”

然而她知道,仍然有人能凭着见不得人的秘密,凭着没人能去质疑或解释的权力,随时得到他们需要的运输。人们觉得他们和库菲·麦格斯之间的交易神秘莫测,旁人即使想看一眼都不行,于是人们闭上了眼睛,因为知情比不知情更可怕。她知道,那些人是靠着所谓“搞运输的关系”才做成的这些交易。大家心里都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但谁都不敢明说。她知道,紧急专列就是为这些人开的,他们可以把她计划中的列车取消,然后将手里那枚邪门的印章一盖,便把列车随便打发到任何一个地方去。这印章标榜着对一个地方的拯救完全是在遵从“大众的利益”,它已经超越了一切合同、财产、法律、道义和生命的地位。正是这些人派火车去救援亚利桑那州斯马瑟兄弟的柚子生意——去救援佛罗里达州一家生产弹珠游戏机的工厂——去救援肯塔基州的一家养马场——去救援沃伦·伯伊勒的联合钢铁厂。

正是这些人同急于把积压在仓库里的货物运走的厂主们做起了交易——一旦没有拿到好处,就等工厂破产甩卖的时候以极其低廉的价格买下货物,把它们装上突然冒出来的列车,飞速运给已准备好大发横财的他们那一伙商人。有人就守在工厂附近,一俟高炉喘完最后一口气,就向机器设备猛扑过去——有人在荒废的运输线旁觊觎着,准备扑向没能发出的货车——他们是新冒出来的干完就跑的生意人,只做一锤子买卖,用不着担心去发工资,没有任何压力,不需要固定的办公场所和安装任何设备,唯一的财产和投资便是所谓的“友情”。这些人被官方描述为“在我们这个充满活力的时代里的进步商人”,但人们却称他们是“兜售人际关系的贩子”——他们的种类林林总总,有的有“运输关系”,有的有“钢材关系”,有的是“石油关系”,有的是“加薪关系”和“缓刑关系”——他们确实是有能量,在别人都动弹不得的时候还在全国上下跑个不停,他们头脑空空,卖力而积极,与动物那样的积极不同,他们的积极表现在尸体停止动弹后,便会蜂拥而上,靠它为食。

她知道铁路行业有油水可捞,并且知道油水是被谁捞去了。只要能不被人发现,库菲·麦格斯会利用一切机会,像他卖铁路物资那样把列车也一起卖掉——他把铁轨卖给了危地马拉和加拿大的电车公司,把电线卖给了生产音乐盒的工厂,把枕木卖给了需要木柴的旅馆。

她望着地图,心里想到,无论这些吞食尸体的家伙是只顾自己贪吃,还是能替同伙分一杯羹,他们都同样是蛆虫,又有什么区别呢?只要活生生的肉体成了被吞食的猎物,究竟进了谁的肚子还重要吗?现在已经分不清这些灾难哪些是博爱论者造成,哪些是出自隐藏着的强盗之手;分不清哪些行为是受了洛森慈善欲望的驱使,哪些是被库菲·麦格斯的贪婪所引发——分不清哪个地区为了别的濒临饥荒的地区而牺牲了自己,又是哪里在给那些关系贩子上贡。还有区别吗?两者的出发点和效果毫无二致,都是因为需要,而需要已被看做占有财产唯一的名分;两者都是严格地按照同样的道德标准在行事,都认为人的牺牲是天经地义的,而且都在造成着人的牺牲。甚至无法分辨出谁是吃人者,谁又是受害人——那些衣食被没收的地方还认为自己应该去接济东边的城市,却在下个星期发现他们的口粮是被用去填饱了西边——人们已经达到了他们千百年来所追求的最高境界,他们将它贯彻得异常彻底,而且不受任何阻力。他们把需求当做最高的尺度,当做首当其冲的要求,当做他们的价值标准和他们这个世界里的财富,把它看得比正义和生命还要神圣。人们被推进坑里,在叫嚷着要互相帮助的同时,所有人都在疯狂地吞噬着身旁的人,同时也被别人的同伙蚕食,在声称自己白吃白占的时候,人们都是理直气壮的,但却不知道是谁在背后正对自己下手,人们在自相残杀,同时又惊慌失措地叫嚣着地球正在被无形的恶魔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