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周年再版序言(第2/3页)

达格妮在思考这两点时犯了严重的(但可以原谅和理解的)错误,这是个人主义者和创造者们常犯的错误。这错误始自他们最善良的天性和原本正确的准则,只是这个准则被错误地运用了……

错误在于:由于创造者相信仁慈的宇宙和依此建立的机能,他们发自心底的乐观并没什么不对。只是,把这种乐观扩展到其他某些人就错了。首先,这没有必要。创造者的生活和本性并不要求他如此,他的生活并不依赖别人。其次,人是有自由意志的生命,因此,每个人都可能善良或邪恶,想成为哪一类人完全、并且只取决于他自己(通过他的逻辑)。这样的决定只影响他自己,而不是(并且不能、也不应该是)其他人所主要关心的。

因此,创造者固然必须崇拜人(指人自我的最高境界和天性中的自我崇尚),但他绝对不能犯那种认为必须崇拜人类(作为一个集体)的错误。这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有着完全(巨大而相反的)不同的后果。

人的最高境界,是自我实现和满足……无论创造者只有一个、几个还是很多,这都无关紧要。人数与此无关。自己也好,和几个志同道合者一起也好,他们都属于人类,都是对人的本质的正确认识,对达到最极致、最纯粹、最高境界的人的证明(行为依照与生俱来的理性存在)。

一个人、许多人,甚至身边所有的人都缺乏人类的理想,这对创造者来说,都不要紧,就让他自己恪守理想吧。这才是他所需要的对于人类的“乐观”。但是,做到这一点异常艰难和复杂——达格妮自然而然地一直错误地希望人们更好(或者变得更好,或者她会教他们变得更好,再或者,其实是她渴望他们变得更好)——并且被这种希望束缚在了这个现实之中。

对自己和自己的能力无比自信,确信能从生活中得到自己所希望的一切,可以、并且只靠自己做成任何自己想做的事,这对创造者来讲很正常(因为他是理性的,才会有这样的感觉……),[但是]他必须铭记:不错,创造者的确能够心想事成——前提是他要依循人的本性、世间的规律以及他自身高尚的品行,就是说,他不要一厢情愿地期望别人,而且不要对那些有集体性质的、和他人相关的,或主要借助他人的意志才能完成的事有所企图和幻想(这会是一种不道德的愿望和尝试,与创造者的本性背道而驰)。如果他做这样的尝试,他就不再是创造者,而会成为集体主义者和寄生者。

因此,他绝不能对他想对别人做的事,以及依靠和通过别人做的事抱信心(他不能——甚至不该希望去做这样的尝试——哪怕是尝试就已经不对了)。他绝不能认为他可以……以某种方式用自己的热情和智慧感染他们,令他们符合他的期望。他必须面对原本的他们,认可他们生来就是本性独立的个体,不受他的影响。[他必须]用自己的方式独立地和他们交往,处理那些根据自己的判断适合自己的目标或标准的事(是他们自发、独立于他所做的事)——同时,不要指望别人。

达格妮现在的迫切愿望是经营塔格特运输公司。她看出身边没人符合她的目标,没人有这个能力、独立性和资格。她觉得自己可以同那些无能的寄生虫共同经营,可以通过培训他们,或者只当他们是接受她命令、缺乏主动性和责任感的机器人。而她自己,事实上则成为萌发一切创意的火花,所有责任的承担者。这根本无法做到。这是她的决定性错误,失败的根本原因。

作为小说家,安·兰德最终要表现的并非是坏人或是有缺陷的英雄人物,而是理想的人——坚定如一、完整、完美。在《阿特拉斯耸耸肩》里,这个人物是约翰·高尔特(John Galt),一个直到小说的第三部分才出现,却推动社会和情节发展的高大形象。按他(以及小说)的特点,高尔特有必要成为所有人物生活的中心。在兰德女士1946年6月27日所写的一篇笔记《高尔特与其他人物的关系》中,她简要说明了高尔特对每个人物的意义。

对达格妮——理想。是她的两个追求的答案:既是天才,也是她爱慕的人。第一个追求通过她寻找发动机发明者表现出来。第二个的表现则是通过她日益坚定的信念:自己永远不会陷入爱情……

对里尔登(Rearden)——朋友。这种理解和欣赏是他一直都需要,但又不知道自己需要的(或者他觉得自己已经得到了——他曾在周围的人,他的妻子、母亲和兄妹身上寻找)。

对弗兰西斯科·德安孔尼亚(Francisco d'Anconia)——贵族。唯一给他挑战和激励的人——几乎就是“属于他的那种”观众。生活中只要有如此的快乐和色彩就足以令人眩晕。

对丹尼斯约德(Danneskjold)——依靠。对于这个不安和鲁莽的漂泊者,他是唯一代表土地和根的人,如同拼命抵达的目标,疯狂出海远航后的港口——他唯一能够尊敬的人。

对作曲家——灵感和出色的听众。

对哲学家——他的抽象结果的具体化身。

对神父阿玛杜(Amadeus)——他的矛盾的源泉。痛苦地意识到高尔特是他一切努力的终点,一个品德高尚的人,一个完美的人——而在这个终点,他的方法并不适合(他正屈从于那些罪人,毁灭这终点,毁灭他的理想)。

对詹姆斯·塔格特(James Taggart)——永恒的威胁,神秘的恐惧,耻辱,负罪感(他自己的罪孽)。他与高尔特并无特别的联系——但他有那种持续不断的、毫无来由的、莫名的、歇斯底里的恐惧。在他听到高尔特的讲话和初次见到高尔特后,他觉察到了这种恐惧。

对教授——他的良知、耻辱和提醒,时刻折磨他的幽灵,对他的一生说“不”的那个东西。

关于以上的一些注解:里尔登的妹妹斯苔西(Stacy)是一个小角色,后来从小说中删去。

弗兰西斯科(Francisco)在当时那个年代被拼写成“Francesco”;丹尼斯约德的名字为伊瓦尔,大概是沿用了瑞典“火柴大王”伊瓦尔·克鲁格的名字,后者是小说《一月十六日夜》中的人物彼扬·福克纳的真实原型。

神父阿玛杜是塔格特的牧师,塔格特向他做忏悔。牧师本应该是献身善事、始终奉行仁慈道义的正面人物。当兰德女士发觉不能令这个人物有说服力时,她告诉我,她舍弃了这个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