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如果那个人有相当长的手(第4/5页)

此外,桌面上放的只有哪里的书房桌子上都有的普普通通的文具——铅笔哪一支都几乎是同样长度,头上尖尖的,甚是好看。回形针按规格分得很细。纯白便笺静等被写上什么。数字坐钟分秒不差地记录时间。总之一切都近乎恐怖地井然有序。假如不是人工精巧制作的人,真理惠心想,免色这个人笃定有某种不正常的地方。

桌子抽屉当然全部上锁。理所当然。他不可能不锁抽屉。除此之外,书房里没有什么值得看的东西。齐刷刷排列着书的书架也好CD架也好,看上去极为高档的最新音响装置也好,都几乎没有引起她的注意。那些仅仅显示他的嗜好倾向罢了。无助于了解他这个人,不会同他(大概)怀有的秘密发生关联。

离开书房后,真理惠沿着幽暗的长走廊前行。几个房间开着门,每扇门都没锁。上次到这里来时没能看到那些房间。免色领她们看的,只是一楼客厅、楼下书房、餐厅和厨房(她用了一楼客用卫生间)。真理惠一个接一个打开那些未知房间。第一个是免色的卧室。即所谓主卧室,极大。带有衣帽间和浴室。有大双人床,床整理得非常整齐,上面搭着苏格兰花格床罩。没有住在家里的用人,可能是免色自己整理床铺。果真这样,也没什么可惊讶的。深棕色无花睡衣在枕边叠得中规中矩。卧室墙上挂有几幅小版画,似乎是出自同一作者之手的系列作品。床头也放有没看完的书。此人到处看书,无所不至。窗口面对山谷,但窗口不很大,落着百叶窗。

拉开衣帽间的门,宽敞的空间满满一排衣服。成套西服少,几乎全是夹克和单件头轻便西装,领带数量也不多。想必没多大必要做正式打扮。衬衫无论哪一件都像刚刚从洗衣店返回似的套着塑料衣套。许多皮鞋和运动鞋摆在板架上。稍离开些的地方排列着厚度各所不一的风衣。此人用心收集够品味的衣服,精心保养。直接上服装杂志都可以。衣服数量既不过多,又不太少。一切都适可而止。

衣柜抽屉装满袜子、手帕、内裤、内衣。哪一件都叠得一道皱纹也没有,整理得赏心悦目。收有牛仔裤、Polo衫和运动衫的抽屉也有。有个专门放毛衣的大抽屉,聚集着五颜六色的漂亮毛衣,都是单色。然而,哪一个抽屉都没有任何足以破解免色秘密的物品。所有一切都那么完美整洁,井井有条。地板一尘不染,墙上挂的画一律端端正正。

关于免色,真理惠能明确理解的事实只有一项,那就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和此人一起生活”。普通活人基本不可能做到这个地步。自己的姑母也是相当喜欢拾掇的人,但不可能做得如此完美。

下一个房间似乎是客卧。备有一张整理好的双人床。靠窗有写字桌和写字椅。还有个小电视。不过看情形看不出有客人实际住过的痕迹和氛围。总的说来,像是永远弃置不用的房间。免色这个人大概不怎么欢迎客人。只不过是为了某种非常场合(想像不出那是怎样的场合)而大致确保一间客卧罢了。

相邻房间差不多算是贮藏室。家具一件也没放。铺着绿色地毯的地板上摞着十来个纸壳箱。从重量看,里面装的似乎是书。所贴标签用圆珠笔记着类似记号的字样。而且哪一箱都用胶带封得一丝不苟。真理惠猜想大概是工作方面的文件。这些箱子里说不定藏有什么重大秘密。但那大约是与己无关的他的商务秘密。

哪一个房间都没锁,哪一个房间窗口都朝向山谷,同样严严实实落着百叶窗。在这里寻求灿烂阳光和美好景观的人,眼下似乎一个也没有。房间幽暗,一种被弃置的气味。

第四个房间最让她感兴趣。房间本身并不多么让人兴味盎然。房间里同样几乎没放家具,只有一把餐椅和一张平庸无奇的小木桌。墙壁整个裸露,一幅画也没挂,空空荡荡。无任何装饰性东西,看来是平时不用的空房。可是当她试着拉开衣帽间的门一看,那里排列着女性时装。量不是很大。但一个普通成年女性在这里生活几天所需衣服大体一应俱全。想必有个定期来此居住的女性,是那个人用的常备衣服。她不由得皱起眉头。姑母知道免色有这样的女性吗?

但她马上发觉自己的想法错了。挂在衣架上的一排衣服哪一件都是过去款式。无论连衣裙、半身裙还是衬衫,虽然都是名牌、都很时尚,看上去都甚为昂贵,但当下时代应该没有穿这类衣服的女性。真理惠对时装固然知之不详,不过这个程度的情况她还是明白的。恐怕是自己出生前那个时代流行的衣服。而且哪一件衣服都沾满防虫剂味儿,估计长期挂在这里没动。但想必因为保管得好,看不到虫蚀痕迹。不仅如此,还好像按季节适度加湿除湿,颜色都没变。长裙尺码是5,身高怕是一百五十厘米上下。以半身裙号码看,体型相当曼妙。鞋号是23厘米。

几个抽屉里装有内衣、袜子、睡衣。全都装在塑料袋里以防落灰。她从袋里取出几件内衣看。乳罩号码为65C。真理惠根据罩杯形状想像女子的乳房形状。恐怕比姑母略小(当然乳头形状想像不出)。里面的内衣哪一件都优雅有品位,或者约略朝性感方向倾斜,大约是经济上有余裕的成年女性考虑到同怀有好感的男性有肌肤之亲时的状况而在专卖店购买的高档内衣。细腻的丝绸和蕾丝,都要求温水手洗。不是在院子割草时穿的那种。而且无一不渗透了防虫剂味儿。她小心翼翼叠好,按原样放回塑料袋,关上立柜抽屉。

这些衣服是免色曾经——十五年前或二十年前——亲密交往的女性穿在身上的衣服。这是少女终于得出的结论。因了某种缘故,那位穿5码衣服、23厘米鞋和戴65C乳罩的女性将这些有品位的衣物整套留下而再未归来。可她为什么留下这般奢侈的衣服呢?如果因为什么分手了,那么一般说来是会拿走的。自不待言,真理惠不解其故。不管怎样,免色十分用心保管对方留下的为数不多的衣服,一如莱茵河的女儿们无比小心地守护传说中的黄金。而且,他可能不时来这房间细看这些衣服或拿在手里,按季节更换防虫剂(他不至于委托别人做这件事)。

那位女子如今在哪里做什么呢?可能成了别人的太太。得病或遭遇事故去世了也未可知。但他至今仍在追寻她的面影(真理惠当然不知道那位女性即她本人的母亲。这个我 也想不出必须将这一事实告知她的理由。具有告知资格的恐怕唯有免色)。

真理惠陷入沉思。莫非应因此对免色先生怀有好感才是?因了他在漫长岁月中对一个女性持续怀有如此深切的怀念之情?还是应该多少感到惧怵呢?因了他居然如此完好地保管那个女性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