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西班牙人不晓得爱尔兰海湾航行方法(第2/4页)

我叹了口气,坦率地说:“我理解的是,如果你一开始就那么谋划,那一定是再简单不过的事。这么说并不是挖苦……”

“你说的应该不错。”免色说,“这我承认。说简单也好什么也好,也许 不是多么难的事。但实际不是那样。”

“就是说,对秋川笙子一见钟情,单纯坠入情网了?”

免色为难似的约略噘起嘴唇。“坠入情网?实不相瞒,不能那么断言。我最后坠入情网——我想大约是那样的——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以致如今已想不起那是怎么样的东西了。但是,作为一个男人为作为女性的她所强烈打动是准确无误的事实。”

“即使抽除秋川真理惠的存在?”

“那是有难度的假说,毕竟最初的相见是以真理惠为动机的。可另一方面,就算没有真理惠的存在,我恐怕也还是要为她动心。”

会不会呢?像免色这样怀有深邃复杂意识的男人,会为秋川笙子那一类型总的说来别无忧虑型的女性所强烈打动 吗?但我什么也没能说。因为人的心理活动是无法预测的,尤其有性方面的因素参与的时候。

“明白了。”我说,“总之坦诚相告,值得感谢!归根结底,坦诚再好不过,我想。”

“我也但愿如此。”

“说实话,秋川真理惠已经晓得了,晓得你和笙子进入了那种关系。而且找我商量来了,几天前。”

听得免色多少显出吃惊的样子。

“直觉敏锐的孩子!”他说,“本以为完全没有露出那样的蛛丝马迹。”

“直觉非常 敏锐。不过她是从姑母的言行中察觉的,不是因为你。”秋川笙子固然是能在一定程度上控制感情和有良好教养的知识女性,但并不具有坚实的面具。无需说,这点免色也明白。

免色说:“那么,你……认为真理惠觉察此事同这次失踪之间可有什么联系?”

我摇头:“那还不知道。我所能说的只有一点:你最好和笙子两人好好谈一下。真理惠不见了使得她现在非常狼狈,焦虑不安,想必需要你的帮助和鼓励。相当痛切地。”

“明白了,回到家马上和她联系。”

如此说罢,免色又一个人陷入沉思。

“老实讲,”他叹息一声说,“我想我仍然不是坠入情网,和那个有所不同,我好像本来就不适合那种情况。只是我自己也不大明白,不明白如果没有真理惠这一存在,会不会为笙子那么动心。在那里很难划出一条线来。”

我默然。

免色继续道:“不过这也不是事先处心积虑的结果。这点能请你相信吗?”

“免色先生,”我说,“什么原因我自己也无法解释,但我认为你基本上是一个诚实的人。”

“谢谢!”说着,免色隐约露出一丝微笑。虽是相当勉强的微笑,但看得出他也并非完全不高兴。

“再让我诚实一点好吗?”

“当然。”

“我时不时觉得自己是纯粹的无。”免色透露机密似的说。淡淡的微笑再次返回他的嘴角。

“无?”

“空壳人!这么说听起来或许甚是傲慢——迄今为止,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个相当聪明能干的人。直觉出色,也有判断力和决断力,体力也得天独厚。觉得无论着手做什么都不会失手。实际上想得到的东西也全都到手了。当然东京拘留所那次是个明显的失败,但那是极少数例外。年轻时候,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将来能成为一个近乎十全十美的人,能到达足以俯视整个世界那样的高度。然而五十过后站在镜前浑身上下打量自己,在镜子里发现的只是个空壳人,是无。是T·S·艾略特(Thomas Stearns Eliot)所说空心人。”

我不知说什么好,沉默不语。

“我过往的人生说不定全是错的,有时我会这么想。说不定做法在哪里出了问题。说不定做的全是无意义的事。正因如此,上次也说了,我看见你时常感到羡慕。”

“例如羡慕什么?”我问。

“你具有足够的能力希求得到很难得到的东西。而我在自己的人生中只能希求一旦希求即能到手的东西。”

他大概说的是秋川真理惠。秋川真理惠正是他“希求也没到手的东西”。可是就此说什么在我是做不到的。

免色慢慢钻入自己的车中,特意开窗向我致以一礼,发动引擎离去。目送他的车最后消失后我折回家中。时针八点已过。

电话铃响是上午十点多。打来的是雨田政彦。

“事情突如其来,”雨田说,“这就去伊豆见我父亲。如果可以,不一起去?日前你不是说想见我父亲的吗?”

明天上午有电话打来 ,谁要找诸君做什么 ,不能拒绝 !

“嗯,不要紧,我想能去。拉我去!”我说。

“现在刚上东名高速路,是从港北停车场服务站打电话。估计一个小时后能赶到那边。在那里捎上你直接去伊豆高原。”

“临时决定去的?”

“啊,疗养所打来电话,情况好像不大好,要过去看看。正好今天也没什么事。”

“我一起去合适的?那么重要的时刻,我又不是家人……”

“无所谓,不必介意。除了我也没有亲戚去看,人多热闹才好。”说罢,雨田挂断电话。

放下听筒,我环顾房间,以为哪里会有骑士团长。但没见到骑士团长的形影,他似乎只留下预言就消失去了哪里,恐怕正作为理念而在没有时间、空间和盖然性的领域往来徘徊。不过上午果然有电话打来,有什么 找我了。到现在为止,他的预言是中了的。在秋川真理惠依然下落不明当中离开家固然放心不下,但别无他法。骑士团长指示:“无论有什么情况,都不得拒绝!”秋川笙子的事姑且交给免色好了,他有那份责任。

我坐在客厅安乐椅上,一边等待雨田政彦到来,一边接着看关于无敌舰队的书。抛弃海湾触礁的舰船,九死一生爬上爱尔兰海岸的西班牙人,几乎都落在当地民众手里被其杀害。沿岸居住的贫苦人为了抢夺他们携带的东西而一齐杀死了士兵和水手。西班牙人本来期待同属天主教教徒的爱尔兰人会救助自己,然而事与愿违。同宗教连带感相比,饥饿问题迫切得多。在英格兰登陆后,载有用来收买英国权势人物的大量军需资金的船也在海湾无谓地葬身鱼腹。财宝下落无人知晓。

雨田政彦开的旧版黑色沃尔沃停在门前时已近十一点。我一边思索沉入深海海底的大量西班牙金银财宝,一边穿上皮夹克走到门外。

雨田选择的路线是从箱根收费高速公路进入伊豆环山游览公路,再从天城高原往伊豆高原下行。他说,因为周末下行路拥堵,所以这条路线最快。然而路上还是被游客的车堵得厉害。一来红叶时节还未过去,二来很多周末司机不习惯跑山路,以致比预想的耗掉很多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