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分身 第13章 家谱(第2/4页)

“好亮哦!”他看看窗外,40层楼的高度令他缩回身子。他转回来看我。

“迈尔斯?”

“对。”

“你睁开眼睛了。”

“是啊,霍尔顿说我可以睁开眼睛。”

“以前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你从来没说我可以把眼睛张开。”

“噢,对不起。我没搞清楚……”

“在黑暗中说话,让我想起在啤酒窖里的感觉。”

“啤酒窖是什么样子?”

“像工具房。以前只要我们做错事,就会被关进啤酒窖里。里头很冷、很黑,灰泥地面。如果我们没穿衣服,这种灰泥地面可冷了!库房里还有梯子。有时我们会被绑在梯子上。有一次,卡伦的爸爸把我们绑在梯子上,然后把一只猫扔进来。这只猫一定也吓坏了,可能想抓我,但我努力保持安静,所以它啥也没做。现在我还是常常待在那里,要不就窝在车库里。”

“除了这两个地方,你还会去哪里?”

“嗯,我会去冷房间,也可以去会议室,不过都是在天黑以后,或是卡伦闭上眼睛的时候。那时房里才会漆黑的。”

“你现在有什么心事吗?”

“我跟桑迪吵架了。她想跟卡伦的妈妈去她爸爸的墓,可是我不想去。我很怕他会从坟墓里爬出来抓走我们。”

“可是他一年前就死了呀。”我提醒他。

“我知道。他们说那天是他去世一周年纪念日。”

“出了什么事吗?”

“我想割我自己。我在想,假如我把自己弄伤,就不会有人想去墓园了。”

“为什么你割伤自己大家就不会去墓园?”

“如果去墓园,大家就会想起他,想起他是怎么伤害我们的,所以我想用疼痛赶走回忆的痛苦。”

“我不明白。”

“痛苦能驱除痛苦。”

“真的吗?怎么驱除?”

“外在疼痛会减轻内在的疼痛。”

“你是说,如果你让自己的外在受伤,内心的伤害就会比较少?”

“对。”

“你从哪儿学到这个的?”

“我不知道。詹森也这么做。”

“我很想帮你们找到其他减轻痛苦的方法。你愿意跟我一起试试看吗?”

“嗯,没问题。”

迈尔斯回去之后,卡伦坐直身体,恢复正常高度,坦率、明快地说话。

“贝尔医生,我是霍尔顿。我撑不住了,这个系统快要四分五裂了!”

“你好像非常担心,霍尔顿。真正的问题到底是什么?”

“大家开始共享记忆了。彼此的界线越来越模糊,渐渐引起困扰。通常都是我在决定谁该出来,在什么时候出来,但现在却变成他们想出来就出来!”

“这会有什么问题?”

“他们开始感觉到不曾感受过的经历。这也对我造成影响。现在我开车或写字时,手会发抖,不由自主地震颤,我的手臂快要失去知觉了!”

“你害怕有人受伤,或者做出什么毁灭性的举动吗?”

“是的,贝尔医生。”霍尔顿有些消沉,点点头,“你得跟我一样了解他们才行。”

“咱们何不从现在开始?我应该知道什么?”

“我要从哪儿开始?我们每个人所受的影响都不一样。”

“受什么影响?”

“嗯,就拿酒来说好了。酒对我们每一个人的影响都不同,相当危险。”霍尔顿说得很急,仿佛他想在我们仅有的短暂时间内告诉我一大堆信息。“酒不会影响我,却会让西德尼一个劲儿傻笑,让迈尔斯变得更恶劣,还会使克莱尔陷入昏迷,实在太难控制了。如果我们不能融合在一起,就无法离开她丈夫,当然也就活不下去了。”

“卡伦曾经跟我提过,并非每一个人都像她一样,需要来个几杯。”

“没错,我们完全不一样。我们是在不同时刻、为了不同问题而诞生的。凯瑟琳脑筋很好,我负责维持秩序,卡伦博必须永远当个婴儿,抚慰双亲的情绪。朱莉和朱莉安是凯瑟琳感受到痛苦时,从凯瑟琳身上分出来的。朱莉安生来就是为了记录一切。卡尔能感觉痛苦与邪恶,安却只能感觉到好的那一面,所以她尽力维系基督信仰,躲开意图虐待她的人。有些分身原本只是零碎的记忆片段,起初没有名字,只装载一段记忆,而且都是从其他人身上分离出来的。卡尔和爱丽丝源自迈尔斯,他俩是迈尔斯的分身。卡尔负责接受最极端的痛苦,爱丽丝负责将这些痛苦与日常生活分开。詹森能感觉到的跟迈尔斯差不多,他们彼此为伴,沉浸在痛苦中。他们承受痛苦,折磨其他人。”

这些故事我都听过了,但是每多听一次,就能多补上一些细节。

“你和凯瑟琳为什么出现?”我问。

“卡伦前额长了肿瘤,所以她的父母想把她送给别人领养。他们因为她有缺陷,经常打骂她。凯瑟琳和我因此出现,而卡伦博则承受最初的痛苦。卡伦2岁半时,西娅诞生,成长至6岁,一年级时再换凯瑟琳接手,展开学习生涯。桑迪比西娅晚一点出现,她的角色是陪伴父母。桑迪生于卡伦11岁时,但她成长至18岁——卡伦搬出父母家时——就不再长大。当特定虐待行为消失,这些因应而生的人格便停止长大,永远停留在同样的年纪。然而,凯瑟琳和我仍被其他人需要,所以我们继续长大。我们俩无时无刻不在协调、讨论,好维持日常行为。”

时间到了。我谢过霍尔顿,并请他尽快再出来跟我说话。

下一次治疗时,卡伦带了一张她18个月大时的相片给我。那是张黑白照,相片中的她是个穿着浅色洋装的胖娃儿。在她的右眼接近鼻梁顶端,有一颗深色、高尔夫球大小的瘤。原来如此,我心想。尽管她曾跟我提过肿瘤的事,肿瘤切除后也一直带着这道疤,但亲眼见到她当时的模样仍不免令我心头一震。现在我更能理解她的粗暴的父亲何以选她作为虐待对象。这颗瘤实在太吓人了。

催眠过程中,克莱尔和迈尔斯告诉我一段曾写在信上的虐待事件。这次他们再补上些许细节。

“上个礼拜,凯瑟琳带我们去参加一场葬礼,”克莱尔对我微笑,害羞地蜷在椅子上。“我很少在葬礼上出来,我会害怕。但我还是出来一下。”

“你害怕什么?”

“葬礼会让我想到殡仪馆——还有那边发生的事。”

“你能跟我聊聊这件事吗?”克莱尔撇过头,蜷起身体,仿佛想缩进椅子里。

“都是巧克力牛奶害的,”她说。“我喜欢巧克力牛奶,可是卡伦的爸爸在里面放东西,害我很想睡,好像飘在半空中一样。然后他们带我去教堂,去……忏悔室。”克莱尔努力挤出这几个字。她很愤怒。“神父说我很坏,说我是恶魔。他们一直说我很坏,然后我也得跟着说。我好害怕。”克莱尔的脸庞苍白而扭曲。“然后他们带我回殡仪馆。”克莱尔使劲往椅子里缩,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