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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紧的是,”他说,“阁下在我们心目中不要缩小。”

像往常一样,他说了这句风趣话后自己哈哈大笑。将军报之以老朋友的笑容,把话题扯开。天气好了,露天很适于聊天,但他宁愿坐在吊床上,就在他睡觉的厅里接待来访者。

主要的话题是全国形势。卡塔赫纳的玻利瓦尔分子拒绝承认新宪法和当选的政府官员,借口是桑坦德派的学生对议会施加了不能容忍的压力。然而忠诚的军人们由于将军的命令采取了不介入的态度,支持将军的乡村教士没有机会动员起来。卡塔赫纳一个卫戍区的司令、忠于将军事业的弗朗西斯科·卡蒙纳将军几乎要发动起义,现在仍旧跃跃欲试。将军请蒙蒂利亚把卡蒙纳找来,以便亲自说服他。然后将军没有看谁,但当着所有在场的人给新政府做了一个粗暴的概括:

“莫斯克拉是个胆小鬼,凯塞多趋炎附势,两个人都被圣巴托洛梅法学院的那些小子吓坏了。”

他想说的是总统软弱,副总统是个机会主义者,会随风倒,改换门庭。他还用他脾气最坏时候的尖刻口气说,他们两人都有一个当主教的兄弟毫不奇怪。与此相反,他认为新宪法比想象的要好一些,在目前的历史时期,危险不在于选举失败,而在于桑坦德从巴黎写信鼓动的内战。当选总统在波帕扬发出了种种维护秩序和团结的号召,但迄今没有说过是否接受总统职务。

“他在等凯塞多背黑锅。”将军说。

“莫斯克拉该到圣菲了,”蒙蒂利亚说,“他是星期一离开波帕扬的。”

将军事前不知道,但并不感到意外。“你们瞧,该行动的时候他就像尿泡那样泄气了,”他说,“那家伙当个政府的门房都不够格。”他沉思很久,愁上眉梢。

“真遗憾,”他说,“合适的人是苏克雷。”

“最杰出的将军。”德弗朗西斯科笑着说。

尽管将军竭力阻止扩散,这句话已经全国皆知。

“乌达内塔的名言!”蒙蒂利亚开玩笑说。

将军不理会他们的打岔,半真半假地想了解当地政治的内情,但蒙蒂利亚突然又回到他自己刚才打断的严肃问题上。“对不起,阁下,”他说,“您比谁都了解我是钦佩大元帅的,但他不是合适的人选。”接着,他戏剧性地强调说:

“合适的人是您。”

将军断然否定。

“我已经不存在了。”

他接着谈苏克雷元帅如何拒绝了他请元帅出任哥伦比亚总统的情况。“他具备一切条件能使我们避免无政府主义的混乱,”将军说,“但他让自己给塞壬的歌声迷住了。”加西亚·德尔里奥认为真正的原因是苏克雷完全没有对权力的爱好。将军觉得这不是不可逾越的障碍。“人类的漫长历史已经多次证明,爱好是需要的必然产物。”他说。不管怎样,这一切都是过眼云烟,因为他比谁都清楚,共和国最杰出的将军所属的不是他那昙花一现的军队。

“伟大的权力存在于爱情不可抗拒的力量中。”他说,接着补充了这句调皮话:“苏克雷本人说的。”

他在图尔巴科想起苏克雷元帅时,苏克雷已离开圣菲前往基多,他灰心而孤单,但正当壮年,身体健康,声名显赫。他动身前夕办的最后一件事是秘密地去埃及区看了一个有名的女巫,女巫曾在几次战事行动之前向他指点过凶吉,这次从纸牌上看出,即使当时海上风浪较大,对他来说最幸运的还是海路。阿亚库乔大元帅认为娇妻爱女等得心急,走海路太慢,不顾纸牌的明智判断,还是决定走陆路,听其自然。

“所以我们无事可干,”将军结束说,“我们内耗太重,最好的政府也成不了气候。”

他了解当地这些支持他的人。在解放战争中,他们都是叱咤风云的人物,拥有不少头衔,可是在政治小节上热衷耍小花招,卖官鬻爵,甚至和蒙蒂利亚结盟来反对他。像对其他许多人一样,将军不说服他们决不罢休。他要求他们即使牺牲个人利益也得支持政府。他的理由和往常一样也有预言的味道:他去世后,他现在要求大家予以支持的政府肯定会召回桑坦德,桑坦德光荣归来,清除他理想的断砖残瓦,他多年征战、做出无数牺牲才创立的广阔统一的祖国将土崩瓦解,党派四分五裂,他的名字将遭到后世辱骂,他的事业遭到破坏。但只要目前能防止流血,这一切他都无所谓了。“暴乱就像海浪,”他说,“一浪高过一浪,因此我从来就不赞成。”最后他出乎来访者意外地说:

“你们也许不信,这几天我甚至为我们对西班牙人的做法感到遗憾。”

蒙蒂利亚将军和他的朋友们觉得一切就此结束。告辞之前,他们接受将军赠送的有他侧面像的金勋章,不禁有接受遗物之感。他们向门口走去时,加西亚·德尔里奥低声说:

“他脸上已经有了死气。”

由于房屋的回声,将军听到了这句话,一宿不痛快。可是弗朗西斯科·卡蒙纳将军第二天来时,见他气色很好,大为惊奇。将军在甜橙花飘香的院子里,躺在何塞·帕拉西奥斯为他挂在两株甜橙树间的吊床上,吊床是在邻近的哈辛托镇订制的,用丝线绣了将军的名字。他刚洗了澡,头发往后平梳,穿着蓝色呢上衣,有一种天真的光彩。他缓缓晃悠,向他的侄子费尔南多口授一封语气愤怒的给凯塞多代理总统的信。卡蒙纳将军觉得他并不像人们所说的那样不久于人世,也许是因为他正在气头上。

卡蒙纳太引人注目,无论到什么地方都不可能不被看到,但是将军一面口授信件,指责诽谤他的人背信弃义,一面视若无睹地看着卡蒙纳。口授完毕之后才转向那个矗立在吊床前、直盯着他的大汉,招呼也不打就问道:

“你也认为我是鼓吹暴乱的人吗?”

卡蒙纳将军预料到这次接见不会对他客气,傲慢地反问道:

“将军从哪里得出这个推论?”

“就从这些推论里得出来的。”将军说。

他给卡蒙纳看刚从圣菲邮班收到的剪报,报上再次指责他暗中煽动投弹手部队哗变,企图违反议会决定重新上台。“卑鄙无耻,胡说八道,”将军说,“我费了大劲号召团结,这些狗娘养的却说我搞阴谋。”卡蒙纳将军看了剪报大失所望。

“我不但相信,”他说,“我还希望它是真的。”

“我早料到了。”将军说。

他没有表示不高兴,只请卡蒙纳稍候片刻,等他把那封再次要求给他豁免让他出国的信口授完。完事后他已经恢复了平静,速度之快同看了剪报顿时冒火的时候一样。他没人搀扶,自己下了床,拉着卡蒙纳将军的胳臂到水池旁边去散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