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我的十岁生日(第2/6页)

“天哪,”博多冲过去拿用冷水沾湿的毛巾,“你的额头像火那样烫!你现在最好还是躺下,身体还没好就要写!说的全是发病的胡话,一点也不正常。”

可是我已经损失掉一个礼拜了,因此,不管发不发烧,我得写下去。因为(暂时)洋洋洒洒地发表了这一通有关古代寓言的议论,我马上就要谈到我自己的故事,那奇异的中心,我得用明白无误的语言把午夜之子的故事写出来。

我说的是这么一回事:在一九四七年八月十五日这天的第一个小时里面——即在午夜十二时与一时之间——在这个刚刚独立的国家——印度的版图之内一共有一千零一个婴儿出生了。这件事本身并没有什么异乎寻常的(尽管奇怪的是,这个数字听起来令人联想到文学作品)——在那时候,我们这个国家每小时出生的婴儿数大概要比死亡人数多六百八十七人。使这一事件值得注意(值得注意!可以说,这真是个冷静客观的词儿!)的是这些孩子的特点,出于生物学上的畸变,或者也许是由于那个时刻所具有的某种超自然的力量,或者仅仅出于巧合(这不难想象,尽管规模如此巨大的同步性准会把C.G.荣格也难倒),他们当中每一个人都具有某种只能称之为奇迹的特殊天赋或者才能。似乎是——请让我在这里暂时发挥一下自己的想象力,我肯定我等会儿要说的事一点儿也不言过其实——历史在达到了一个意义最重大、最充满希望的顶点的时刻,便决定在那一瞬间播下一些未来的种子,这些种子会与世上迄今为止所见到的任何事物真正有所不同。

至于同样的奇迹是否在国境另一边新近分裂出去的巴基斯坦发生,我就不知道了。我的感知能力局限于阿拉伯海、孟加拉湾、喜马拉雅山脉形成的边界之内,同时也受到将旁遮普和孟加拉一分为二的人为的边界的限制。

无可避免地,这些孩子当中有些人没有能够存活下来。到我知道有午夜之子这回事的时候,共有四百二十人由于营养不良、疾病和日常生活中的意外事件而夭折了。尽管我们也可以假设这些人的夭折事出有因,因为自从远古时代以来,四百二十这个数目就同欺诈、骗局和阴谋诡计有关。那么,这些孩子之所以会死去,会不会是因为他们有缺陷,因此不能算作是真正的午夜之子呢?嗯,首先,这又是在想入非非了。其次,这取决于对人生的看法,人生既极富抽象的神学色彩,又是非常野蛮残忍的。这也是一个无法回答的问题,因此再讨论下去毫无意义。

到一九五七年时,存活下来的五百八十一个孩子都将近十岁了,他们当中大部分人都没有听说过还有其他一些跟自己情况类似的孩子——当然也有例外的情况。在奥里萨邦默哈讷迪河畔的巴乌德镇,有一对孪生姐妹已经成了那个地区的传奇人物,因为尽管她们相貌极其平常,但她们具有一种能力,使得每个见到她们的男人不顾一切地爱上她们,甚至为了她们要去自杀。因此男人们川流不息地跑来找她们的父母,要求他们把一个甚至是两个迷得人头昏脑涨的女儿嫁给他们,弄得她们的父母不知所措。长着一大把胡子的老头失去了自己的智慧,原本应该迷上每月来巴乌德一次巡回上映的电影中的女明星的年轻人都跑了来。还有一大批失去了儿子的父母更加可怜,他们责怪是这对双胞胎姐妹把他们的儿子迷得失去了本性,对自己采取了暴力的行动,不是用刀子砍就是用鞭子抽自己,甚至(有一个人)干脆自杀了。不过,除去这些罕见的例外之外,午夜之子在长大的过程中根本不知道还有其他兄弟姐妹的存在,不知道在印度这块有点像是比例失调的钻石形状的国土上,还有其他一些跟自己一样的特殊的儿童。

后来呢,就因为我从自行车上摔下来时得了脑震荡,我,萨里姆·西奈,突然知道了他们所有的人。

对那些心态过分僵化而拒绝相信这些事实的人,我只想声明:我所说的千真万确,真相不容回避。有人不相信,其责任只好由我来担负。但在我们这个印度,凡是识字的人肯定不会对我将要披露的这类事情一无所知——我国报纸的读者肯定会读到一系列——诚然是次要的——有关具有魔力的儿童和各种各样的怪物的报道。就在上星期,孟加拉邦有个孩子自称是罗宾德拉纳·泰戈尔转世,并且能够即兴创作出一些极其出色的诗歌来,使得他父母大为吃惊。我自己就记得长着两个头的小孩(有时是一个人头,一个动物的头),还有其他一些奇怪的事情,例如头上长出牛角之类。

我得赶紧说明的是,并不是所有这些孩子的天赋都是值得拥有的,或者连孩子自己也会求之不得的。也有这样的事,孩子是活下来了,但午夜所赐予他们的天赋却消失了。例如:(这同巴乌德孪生姐妹的事互为对照)我要提一提一个在德里乞讨的女孩,名叫孙达丽,她就是在邮政总局后面一条街道上出生的,那地方离阿米娜去听拉姆拉姆·赛思算命的屋顶不远。那女孩漂亮得真是世上少有,她一落地,那光彩夺目的面孔就把她母亲以及帮着接生的左邻右舍的女人的眼睛照得瞎掉了。她父亲听到女人高声尖叫,立刻冲到房间里,还好及时被人警告不要走近。但他就这么对女儿溜了一眼,视力也受到了极大的损伤,结果以后他再也分不清印度人和外国游客了,这对乞丐这一行讨钱具有很大的负面影响。从此以后,有好久都得在孙达丽脸上蒙块破布。直到后来有个心狠手辣的老姨婆把她抱去,瘦骨伶仃的手拿切菜刀在她脸上划了九道痕迹。等我知道孙达丽这个人时,她已经干得很不错了,因为凡是看见她的人无不对她充满了怜惜之情,因为一个从前这么漂亮的女孩子竟然给这么狠心地破了相,她讨到的钱要比家里其他人都要多。

因为这些孩子当中没有人怀疑到出生的时辰会对自己有什么影响,因此我过了一段时间才把这一点搞明白。起初,从自行车上摔下来后(尤其是那些为语言而游行示威的人使我摆脱了对伊维·伯恩斯的迷恋之后),我便把注意力集中到逐个搜寻那些突然来到我脑海中的传奇人物的秘密上。我贪得无厌地进行收集,就像有些孩子热衷于收集昆虫、有些孩子爱去认火车一样,我对明星签名和其他人们本能地喜欢收藏的东西一概不感兴趣,只要一有可能,就去研究午夜之子各自的情况。总起来说他们的情况都是相当辉煌的,这里一共有五百八十一人。(二百六十六个男孩,女孩要多些,是三百一十五人,包括婆婆帝,女巫婆婆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