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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威尼斯区。太阳从万里无云的碧空中照射下来,在水面上闪闪发光,这让埃莉希望她昨晚没有坐到自己的太阳镜上。

她沿着摄政运河从康顿水门走出来,现在她终于到了大联盟运河以及帕丁顿盆地的交汇处。色彩鲜亮的运河船在水面上忽沉忽浮,鸭子逍遥自在地在它们之间畅游,人们坐在甲板上饮酒。这是一个美丽的午后,纤道上满是享受着意外好天气的游客和当地人。依依杨柳模糊了身后粉刷成白色的纳什故居的轮廓。埃莉眯起眼睛,观察整个场景,观看对岸。

她在那儿,穿着一条飘逸的翠绿色长裙,画架支在纤道上。埃莉朝蓝色的铁桥走去,然后穿过了蓝色铁桥。跟玛莎见面会不会很奇怪?会不会很尴尬?她们会不会无话可说?

当玛莎向埃莉回复自己一时冲动发送的邮件时,没有人比埃莉本人更加激动了。玛莎简明扼要地感谢了她的来信,坚持她绝对不想让托尼知道她丈夫的死讯。整封邮件里只有这些内容。

两天之后,出乎意料地,埃莉的收件箱又收到一封邮件:

亲爱的埃莉:

我之前是不是很无礼?是不是有点唐突?如果是的话,对不起。非常感谢你的好意。我觉得去你的公寓不合适,但是我星期天下午会在小威尼斯区写生。如果你刚好有空,刚好在那一块的话,我很乐意跟你见个面。

衷心的祝福。

玛莎

近距离一看,埃莉发现画架是立着的,上面只有最基本的轮廓,没有作画。玛莎坐在凳子上,拿着一块黑炭棒。托尼用性感撩人和光彩照人形容过她。但是现在并非如此。她可能很迷人,她的颧骨很突出,头型很漂亮,但是她面容憔悴,眼睛下面有深深的黑眼圈,毫无光彩,这十分引人注目。

但是当她转过身看到埃莉站在几米之外看着自己时,她绽放出了笑容,她的面容也随之完全改变了。

“你好,是你吗?”

“是我。”埃莉同意。

“我想也是。你好,亲爱的。很高兴见到你。”玛莎叹息了一声,无助地指了指身前画板上粗粗几条线的草图。“我想我要放弃这个了。我们要不要去找个地方喝茶?”

“我们不能待在这里吗?”

“但是这里没有你坐的地方……”有那么一瞬间,她流露出女主人的恐慌。“噢,亲爱的。是我考虑不周。”

“喂?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我很过时老朽?”埃莉穿着一条破牛仔裤和一件白衬衫,衬衫的袖子挽起。她盘腿坐在玛莎的右边,没有挡着行人的道路。“我这样就好了。”

“只要你觉得好就行。屁股麻的时候跟我说。我继续画画。”玛莎说,“但是我似乎再没有办法画画了。我想要画,但就是画不出来。”她看起来无比惊恐。“我可能再也不能画画了。”

“你现在什么感受?你可以跟我说。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完全告诉我。”埃莉说,“这就是我来这里的原因。”

“亲爱的,我知道。感谢你的到来。说实话吗?”玛莎顿了顿,将黑炭棒转到拇指跟食指之间。“我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被车撞到,掉到阴沟里奄奄一息的小白兔。我觉得自己像一栋空房子,所有的窗户都敞开着,寒风呼啸而过。我感到愧疚孤独,有时候我在想亨利是不是去了更好的地方。然后我恨自己这么想……事实上,我一直都很讨厌我自己。我很想念他,想他想得发疯,我都可以将我的心挖出来,因为这样我的心就不会像这般疼痛了。这听起来怎么样?”

“说实话吗?”埃莉效仿道,“这听起来很熟悉。”

“你知道我跟托尼的事情?你一定知道。”

“是的,他告诉过我。”玛莎知不知道她正在一圈一圈地转动她的婚戒?它松松垮垮地戴在她的手指上。她显然瘦了。

“在你和杰米的婚姻过程中,你有没有跟别的男人有过外遇?”

“没有。”埃莉摇头,“我没有。”

“那么你就不用为此而感到愧疚。”

“我知道,这一定很难受。但不管怎么样,我们都会感到愧疚。我责怪我自己没有让杰米搭火车而是让他开车。”

“但是这只是整个悲伤过程中的一部分。”玛莎坐回来。“我已经想开了,但是我确实有确凿的理由讨厌自己。”

“你的丈夫神志不清。”

“这样也不行。”

“看,我说不出什么能让你感觉好受些。”埃莉看着一对天鹅游过,“但过几个星期就会好的。你最终会好起来的。”

“大家都这么跟我说,而我想象不到。”

“会的,看着我。我从前根本想不到会跟另一个人交往,但是我交往了。”埃莉说。

“噢,对。托尼跟我说了。”她的脸浮现出一丝笑意。“他很为你高兴。杰米最好的朋友。我都听说了。这很好。”

噢,天啊。“事实上我们根本不合适,这行不通。然后另一个人出现了。”埃莉说,“这很棒,我又觉得自己正常了。”

玛莎看起来很感兴趣。“你还在跟他交往吗?”

“嗯,没有……”

“为什么?发生了什么?”

“他要搬去美国。”

“所以他甩了你?”玛莎很愤怒。

“没有。他叫我跟他一起去,但是我不想去。”

“为什么不想?”

究竟为什么呢?

“因为他是几乎对的人,”埃莉说,“但不是完全对的人。”

玛莎说:“你知道做一名艺术家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注意到每一处细枝末节。那种别人可能会注意不到的小细节。”她顿了顿。“所以,我很感兴趣想弄明白,你刚才为什么眼睛眨得那么快?”

埃莉吞咽着。“你是说当我望向水面,阳光灼刺我眼睛的时候吗?”

“不是,别隐瞒了,你到底有什么没有告诉我?”玛莎用黑炭棒指向她,“还有你刚刚大口吞咽,我也看到了。”

上帝呀,她是女巫吗?

噢,好吧。她们来这里是为了向彼此敞开心怀的。埃莉将刘海从眼前拨开,说:“这样做可能会被绑在火刑柱上烧死。嗯,但是没关系,这只是我们俩之间的对话。还有另外一个人。但是这很尴尬,而且绝不会发生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