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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厢里阴暗而寒冷,甚至连家具都没有,但进入通往东厢的走廊后,哈罗德和玛利亚·陈都定住了。乍一眼看去,走廊似乎被巨大的冰玻璃所阻隔——哈罗德想到了日瓦戈医生和女护士拉娜返回被寒冬蹂躏的乡村别墅的场景——但哈罗德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去,发现所谓的冰玻璃只是一层悬挂在天花板上的透明薄塑料窗帘,反射着淡淡的光线。前进了六英尺,又是一道透明窗帘。这是封锁东厢的简单绝热装置。五十英尺长的走廊十分昏暗,只有从几扇打开的门中透出淡淡的光。哈罗德对玛利亚·陈点点头,悄悄地向前挪动,双手紧握着手枪,双腿分开。他转过门口,做好射击姿势,警惕得如同一只猫。他脑子里闪过查尔斯·布朗森和克林特·伊斯特伍德【88】的形象。玛利亚·陈站在塑料窗帘边观察着他。

“他妈的。”如此高度紧张了近十分钟后,哈罗德说。他表现得很失望——作为肾上腺素大量分泌的副作用,他也确实有些失望。

房子里空无一人,除非还有他们所不知道的房间。走廊上的四个房间看上去有人近期入住过——床没有铺好,冰箱里塞满了食物,盘子还是热的,桌上零散地放着些文件。其中一个房间是书房,有许多书架和一张古老的马鬃沙发,壁炉里的灰烬还带着余温。哈罗德忍不住想,也许早来几个小时就能碰到威利了。很有可能是坐直升机来的不速之客促使威利匆匆离开的。但这里没有留下衣物和其他私人物品。住在这里的人做好了随时撤离的准备。书房小窗旁的厚重桌子上,摆着一大盘国际象棋,棋盘上,雕工精细的棋子正在厮杀。哈罗德走到摊着报纸的桌旁,用手枪捅了捅桌上所剩无几的文件。肾上腺素的作用已经消退,他喘息起来,身体止不住地颤抖,恨不得立刻长出翅膀飞到别处。

文件是用德语写的。尽管哈罗德不懂德语,但他还是觉得这些都是细碎记录——财产税、土地使用报告、借贷账目。他将桌面清空,检查了几个抽屉,然后决定离开。

“托尼!”

玛利亚·陈的叫声令他手持勃朗宁手枪迅速转身。

她站在棋桌旁。哈罗德凑上前去,以为她发现了窗户外的什么情况,但她紧盯着的是那副大棋盘。哈罗德的视线也落在了棋盘上。一分钟后,他放下了拿枪的手,单膝跪下,喃喃道:“我的上帝啊。”

哈罗德对国际象棋知之甚少,只在小时候玩过几次,但他看得出,棋盘上的这局棋刚开始不久。只有几个棋子被吃掉——两个黑棋、一个白棋——被放在棋盘边。哈罗德一点点向前挪,仍然单膝跪地,眼睛离最近的棋子只有几英寸。

棋子是用象牙和乌木手工雕刻出来的。每个棋子都五六英寸高,刀工异常细致,必定花了威利一大笔钱。差不多三十年前,哈罗德下他此生第二盘、也是最后一盘棋时,败在另一个男孩手上。那孩子嘲笑他过早地调出了王后,还说只有业余选手才会一开局就动用王后。但眼前的棋盘上,黑白双方的王后都出动了。白方王后站在棋盘中央,就在白方兵的正前方。黑方王后已经被吃掉,正孤独地站在棋盘外。哈罗德凑近了仔细看。黑方王后的容貌优雅,充满着贵族气质,虽然脸部轮廓难掩岁月的痕迹,但仍然美丽。哈罗德五天前在华盛顿特区见过这张脸——C. 阿诺德·巴伦特向他出示了一张老妇人的照片,她是查尔斯顿凶杀案中被射杀的死者,不慎将恐怖的剪贴簿落在了旅馆房间。托尼·哈罗德盯着的黑方王后是尼娜·德雷顿。

哈罗德连忙查看剩余棋子。大多数脸他都不认识,但有几张却像电影中的特写镜头一样清晰地跃入他的视野。

白方国王是威利。尽管那张脸更年轻,线条更分明,头发更茂密,还穿着已经在德国不再合法的制服,但它无可置疑就是威利。黑方国王是C. 阿诺德·巴伦特,一副正装打扮。哈罗德认出黑方象是查尔斯·C. 科尔本。白方象则是吉米·韦恩·萨特牧师。开普勒稳居第一排黑兵的行列,但黑方马已经跳过了排列整齐的兵,加入了战斗。哈罗德将将黑方马轻轻地转过来,认出那张痛苦而刻板的脸属于聂曼·特拉斯科。

白方王后是个矮胖的老女人,哈罗德不认识,但他很容易就猜出了她的身份。“我们会找到福勒,”巴伦特曾说,“然后你要杀死这个多管闲事的婊子。”白方王后和两个白方兵已经深入黑方的领地。哈罗德认不出那个被黑棋包围的白方兵,看上去是一个五十多岁或六十出头的老人,留着胡子,戴着眼镜。从容貌看,哈罗德觉得他是犹太人。另一个白方兵在威利的马前的四格里,暴露在黑方几个棋子的攻击之下。哈罗德缓缓地转过这个兵,他迅速认出了那是谁。托尼·哈罗德正盯着自己的脸。

“操!”哈罗德的喊声在巨大的宅邸里回荡。他再次尖叫起来,用勃朗宁手枪的枪管横扫棋盘,一次,两次,三次,将象牙和乌木棋子打落在地。

玛利亚·陈后退两步,凝望着窗外。乌云低垂,吞噬了最后一缕阳光,黑黢黢的森林笼罩在灰蒙蒙的雾中,纷纷扬扬的大雪掩埋了如掉落的棋子般躺在领地草坪里的两具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