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我不是任何人的间谍(第2/4页)

“就算我按照他们的意图去做那些最不应该做的事情,这些人也不会信守诺言的,”“神蓝”指着桌上的纸和笔说道,“他们想让我把这一生的经历、所犯的罪行,还有想说的都给写下来。那样的话,他们也许会依照有关忏悔的法律条文,赦免我的死刑。一直以来,我非常同情那些傻瓜,他们相信了这些鬼话,在最后的日子里背叛了自己追求的事业,背叛了自己的一生。不过,既然我就要死了,我希望在我之后的人们能知道一些关于我的真实的东西。”接着,他从桌上那堆纸中抽出一张写了字的纸,脸上的表情就像对德国报纸发表声明时那般严肃地说道:

我的判决书

我想说,在我被判死刑的二月二十号那一天,我对自己迄今为止为政治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不感到后悔。我父亲是伊斯坦布尔财政厅的退休书记员,我在家里排行老二。我父亲总是去一个秘密的杰拉西修道院,他很谦恭,话也很少。在这样的家庭环境里,我度过了自己的童年和青年时代。年轻时,我背叛父亲,成了一名相信无神论的左派。大学时,我跟在游击队员们的身后,用石头砸那些从航空母舰上下来的美国船员。那时,我结了婚,可随后又离了婚,度过了一段非常痛苦的日子。

我好几年都没见过人。我是一个电子工程师。我憎恶西方,所以我十分推崇伊朗革命。后来我又成了一个穆斯林。我相信霍梅尼所说的‘现在保护伊斯兰教比做礼拜,比斋戒更为重要’。我从弗朗兹·法农关于暴力的论述里,从赛义德·库图布‘用迁徙去逃避压迫’的观点中,从阿里·谢利阿提的身上获得了启示。

为了躲避军事政变的影响,我逃到了德国。之后,我又回到了土耳其。我在格罗兹尼和车臣人一起抵抗俄罗斯人的时候受了伤,右腿瘸了。塞尔维亚被围期间,我去了波斯尼亚,在那儿,我和波斯尼亚姑娘麦尔祖卡结了婚,后来,我们一起回到了伊斯坦布尔。因为要频繁地参加政治活动,加上朝圣观念对我的影响,我在任何一个城市停留的时间都不会超过两个星期,所以我和第二任妻子也分了手。

后来,我和带我去车臣、波斯尼亚的穆斯林团体断绝了来往。那以后,我走遍了土耳其。尽管我认为在必要的时候可以杀死伊斯兰教的敌人,不过直到今天,我也没有杀过人,也没有指使任何人杀过人。卡尔斯的前市长是因为他要取缔城里的马车,被一个愤怒的库尔德车夫杀死的。我之所以来卡尔斯,是因为那些自杀的年轻姑娘。自杀是最深重的罪孽。我希望我死后,我的诗能够出版以作纪念,诗都在麦尔祖卡那儿。我要说的就这么多。”

牢房里一片寂静。

“你不必死,”卡说,“我来这儿就是为了救你。”

“那么我再说另一件事,”“神蓝”说。他见卡正在认真地听自己说话,便又点了根烟。他注意到卡的肚子上绑着一个和勤劳的家庭主妇一样默默工作的录音机了吗?

“慕尼黑有一家电影院,每周六晚上十二点以后都会放两部电影,票价很便宜,我总是去那儿,”“神蓝”说道,“有一个意大利人拍了部名叫《阿尔及利亚战争》的电影,讲述的是法国人在阿尔及利亚的暴行。有一次电影院放了这个意大利人拍的最后一部影片《凯马达之战》。影片讲的是英国殖民者在一个种植甘蔗的大西洋海岛上设计的阴谋。他们先是找了一个黑人领袖,教唆他起来反抗法国人。然后他们来到岛上,干预起岛上的局势来。因为第一次起义不成功,所以黑人们又策划了一次起义,不过这次他们反抗的是英国人,可是英国人放火烧了整个海岛,黑人的起义又失败了。这两次起义的黑人领袖被英国人抓了起来,即将在一个清晨被绞死。就在这个时候,马龙·白兰度(就是他鼓动这个黑人领袖起义,多年来一手策划了所有的事情,最后又替英国人镇压了第二次起义)来到了关押这个黑人领袖的牢房,砍断绑他的绳子要放他走。”

“为什么?”

“神蓝”有点生气地说道:“还能为什么……为了这个黑人领袖不被绞死呗!因为他很清楚,如果这个黑人领袖被绞死的话,那他就会成为一个传奇人物,当地人以后就会把他视为旗帜。不过这个黑人明白马龙是因为这个原因才砍断绳子的,所以他拒绝逃走。”

“那他们把他绞死了吗?”卡问道。

“是的,不过没有演他是怎么被绞死的,”“神蓝”说,“电影里当间谍马龙·白兰度准备逃离海岛的时候,被一个当地人捅死了。你现在对我做的事情就像他做的事情一样,他也是向黑人许诺要给他自由的。”

“我不是间谍!”卡极为敏感地说道。

“你不要太在意间谍这个字眼,我也是伊斯兰的间谍。”

“我不是任何人的间谍。”卡还是敏感地这么说道,但这次却没有生气。

“也就是说,他们没有往这盒万宝路里放一些可以让我中毒、削弱我意志的药吗?美国人给全世界最好的东西就是红盒万宝路了。我可以一直抽它抽到死。”

“要是你作出正确选择的话,你还可以再抽上四十年万宝路!”

“说到间谍,我正要说呢,”“神蓝”说道,“间谍的工作之一就是要改变人的想法。”

“我只想告诉你,被这些双手沾满鲜血的法西斯杀死是十分不明智的。而且,你的名字也不可能成为什么人的旗帜。这个民族信奉宗教,可是到头来,他们并没有按照宗教说的去做,而是听从政府的指令。所有那些起义的长老、那些认为宗教正在消亡的人们、那些伊朗培养起来的游击队员,如果他们和萨义德·努尔西一样的话,那他们将会死无葬身之地。在这个国家,那些成为旗帜的宗教领袖的尸体会被抬上飞机,在没人的地方给扔到海里去,这些你都知道的。位于巴特曼的真主党成员的墓地成了人们的朝拜地,可它们在一夜之间就消失了。现在这些人的坟墓在哪儿呢?”

“在人们的心中。”

“空话,这个国家只有百分之二十的人投票给伊斯兰的政党,而且还是温和的伊斯兰政党。”

“如果它是温和的政党的话,那他们为什么会害怕?为什么会发动军事政变?你说啊!你中立的调停就到此为止吧!”

“我是一个中立的调停人。”卡本能地提高了音量。

“你不是,你是西方的间谍,你是欧洲人的奴隶,你是不愿意被解放的奴隶,你甚至都没意识到自己和那些真正的奴隶一样也是个奴隶。你在尼尚坦石学会了欧化,学会了歧视人民群众的宗教和传统,所以你以为自己是这个国家的主人。在你看来,在这个国家要想做个好人,做个道德高尚的人不是通过宗教,不是通过真主,也不是通过分担国家的命运,而是要通过模仿西方。也许对于那些残害伊斯兰教徒和库尔德人的暴行,你会说上一两句,不过你的内心深处还是在暗暗地支持军事政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