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我们并不笨,我们只是穷(第3/5页)

库尔德社团的三名年轻人当中声音尖尖的那个家伙没能战胜好奇心也挤到了窗边,和父女俩一起望着楼下的大街。房间里的众人既尊敬,又不安地看着他们,大家都紧张了起来,害怕警察会从天而降。在这种紧张的气氛中,大家很快就声明当中剩下的部分达成了一致。

声明中有这样一段话,说军事政变是由一小撮冒险者们发动的。“神蓝”不同意这一点,他建议要把范围扩大,可大家觉得这会让西方人认为土耳其到处都有军事政变。最后,大家达成一致,称这是“安卡拉政府支持的地方军事政变”。声明中还简要地提到了政变当晚被打死的人、被一个一个从家里抓走杀死的库尔德人以及宗教学校学生们所受到的酷刑。原来“针对人民的一次总攻”的说法,也变成了“针对人民以及他们的精神和宗教的一次进攻”。最后一句话也做了改动,不再是号召西方,而是号召全世界共同抗议土耳其政府。大家读这句话的时候,图尔古特先生看了“神蓝”一眼。可以看得出,“神蓝”很得意。这让图尔古特先生很是懊悔。早知如此,他就不来了。

“要是没有异议的话,我们就赶快签名吧!”“神蓝”说道,“因为警察随时可能会来。”为了尽快在这份被涂抹得乱七八糟的声明上签完名离开,大家在房间中央挤成了一团。有几个人签完名正准备离开,就在这时,卡迪菲喊道:

“站住,我父亲有话要讲。”

这让局面变得愈加混乱了。“神蓝”派那个红脸年轻人把住了门口。“谁也不要走,”他说道,“让我们听听图尔古特先生有什么不同的意见。”

“我没有不同的意见,”图尔古特先生说道,“但在签名之前,我希望这个年轻人能回答我的问题。”他想了片刻,继续说道:“不光是他,我希望大家都回答我的问题。”他指了指先前和他争论、现在把住门口的红脸年轻人,说道:“这个年轻人先回答,然后你们回答。如果你们不回答我的问题,我就不签字。”图尔古特先生转向“神蓝”,像是在问他知不知道自己的态度有多么坚决。

“您请问吧,”“神蓝”说,“要是能回答的话,我们会乐于回答的。”

“刚才你们笑话我,现在你们都说说看:要是一家著名的德国报纸给你们两行字的地方,你们会对西方人说些什么?让他先说。”

红脸年轻人身强力壮,平时总是振振有词,可对于这样的一个问题他一点准备也没有。他抓着门环看着“神蓝”,想得到他的帮助。

“你是怎么想的,赶快说出来,说完我们就走。”“神蓝”勉强笑了笑,说道,“要不然警察马上就会来的。”

红脸年轻人一会儿极目远眺,一会儿又俯首沉思,就像是在重要的考试中努力回忆着自己知道的答案一样。

“那么就让我先说吧,”“神蓝”说道,“我可不在乎欧洲的先生们……比如说,我会告诉他们说不要再妨碍我了,这就足够了……但是,事实上我们正生活在他们的阴影之下。”

“你别帮他,他会把他想的给说出来的,”图尔古特先生说道,“您可以最后一个说。”他朝犹豫不决的红脸青年笑了笑,说:“作决定不容易吧,因为这是个让人为难的问题,并不是一个让人杵在门口就能解决的问题。”

“借口,借口,”身后一个人说道,“他不想在声明上签名。”

大家都陷入了沉思。有几个人走到窗边,全神贯注地看着一辆马车从白雪皑皑的黑山大街上驶过。法泽尔后来对卡提到了此刻的寂静,他告诉卡“那一刻我们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团结”。这时一架飞机从夜空中飞过,率先打破了寂静。大家都仔细聆听着飞机的轰鸣声,“神蓝”嘀咕道:“这是今天飞过的第二架飞机了。”

“我要离开这儿。”有人喊道。

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个人,他三十岁左右,穿着一件有些褪色的夹克,脸色苍白。他在保险医院当厨师,房间里只有三个人有工作,他是其中之一。他时不时地看着表。他是和有失踪人口的家庭一起进来的。事后听人讲,这个人的哥哥对政治很感兴趣,一天夜里被带到警局录口供,便再也没有回来。据说这个家伙为了能和漂亮的嫂子结婚,向政府申请过哥哥的死亡证明。在哥哥被抓走一年之后,他向警察、秘密情报人员、检察官和宪兵提出了申请,却被他们给轰出来了。最近两个月,他加入了有失踪人口家庭的行列,他之所以这么做,不仅仅是想报复,更重要的是这件事他只能对他们说。

“你们会背着我说我是个胆小鬼。胆小的是你们,是你们的欧洲人,你们就把我说的写给他们看吧。”说完他便推开门走了。

这时,有人问起了汉斯·汉森。与卡迪菲的担忧相反,这回“神蓝”非常客气地说他是一个真正关心土耳其问题的好心的德国记者。

“你会害怕那些德国的好心人的。”身后一个人说道。

站在窗边,身穿黑色夹克的一个人问,除了声明之外,可不可以发表个人讲话。卡迪菲告诉他说也许可以吧。

“朋友们,我们不要像胆小的小学生一样等着别人发言了。”其中一个人说道。

“我是个高中生,”库尔德社团的另一个青年这样开始说道,“我要说的话,我以前就考虑过了。”

“您想过有朝一日要在德国报纸上发表声明吗?”

“是的,正是如此。”年轻人非常冷静,不过他的样子看上去充满了激情,“和你们大家一样,我也偷偷地想过有朝一日会有这样的机会出现在我的面前,这样的话我就可以把自己的想法公诸于世了。”

“我从没这样想过。”

“我要说的很简单,”激情昂扬的年轻人说道,“让法兰克福的报纸这样写:我们并不笨,我们只是穷!我们有权要求他们分清这一点。”

“说得好!”

“您所说的我们是指谁,先生,”身后一个人问道,“土耳其人?库尔德人?原住民?泰雷凯梅人?阿塞拜疆人?切尔卡西亚人?土库曼人?卡尔斯人?……到底指的是谁?”

“因为人类最大的错误,”激动的库尔德年轻人继续说道,“几千年来人类所犯的最大错误就是:把贫穷和愚蠢混为一谈。”

“什么是愚蠢,让他解释解释。”

“有些宗教界人士和品德高尚的人早就注意到了人类光荣历史中这个令人汗颜的问题,他们认为穷人也有文化,也有人性,也有智慧,也有颗善良的心。汉斯·汉森先生要是看到一个穷人,他会同情他。他也许不会马上就认为这个穷人是一个白白浪费机会的傻子,是一个没有意志力的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