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青豆 当子体醒来时(第4/5页)

“月亮会变成两个。”少女无意识地重复道。

“那就是标志哦。你可要注意看天。”声音很轻的悄悄说。

“注意看天。”声音很轻的再次叮咛道,“数数有几个月亮。”

“嗬嗬——”负责起哄的嚷道。

“嗬嗬——”其余六个人附和道。

少女决定出逃。

其中含有错误的东西、不对的东西,含有严重扭曲的东西。那是违背自然的。少女明白。不知道小小人想要什么,但自己在空气蛹中的身影让少女战栗。她无法和自己活生生的分身一起生活。必须从这里逃出去,越快越好。趁着子体还没有醒来,趁着浮在天上的月亮还没有变成两个。

“集体”中禁止个人持有现金。但父亲偷偷给了她一张万元钞票和一些零钱。“收好了,不要让别人看见。”父亲对少女说,还交给她一张写有地址和电话号码的纸条。“万一必须从这里逃出去,就用这钱买票,坐火车到这个地方去。”

父亲大概是感觉将来“集体”中可能发生什么不妙的事。少女没有犹豫,迅速地行动。没有时间和父母告别。

少女从埋在地下的瓶子里取出万元纸币、零钱和纸条。在小学上课时,假称身体不适要去医务室,溜出了教室,就这样逃出校外。乘上驶来的公共汽车赶到车站,在窗口递上一万日元,买了张去高尾的车票,接过零钱。买票、找零钱、坐火车,都是平生第一次。但父亲详细地告诉过她方法。她脑中牢牢记得应该怎样行动。

她按照写在纸条上的指示,在中央线高尾站下车,从公用电话往教给她的号码打了电话。接电话的人是父亲的老朋友——一位日本画画家,比父亲大十多岁,和女儿两人住在高尾山附近的山里。他的夫人不久前刚去世。女儿名叫阿桃,比少女小一岁。他一接到电话,就立刻赶来车站,热情地接纳了从“集体”里逃出来的少女。

被画家收养后的第二天,少女从房间的窗户仰望天空,发现月亮增加到了两个。在平常那个月亮旁边,第二个相对小一些的月亮,像一粒即将干瘪的豆子般浮在那里。子体醒来了,少女想。两个月亮映出心灵的影子。少女心灵震颤。世界完成了变化。于是,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

父母那里没有来过联系。在“集体”中,人们也许没注意到少女的出逃。因为少女的分身——子体留在了那里。看上去一样,一般人分不清。但她的父母肯定明白,子体并非少女本人,只是她的分身。也明白那是替身,女儿的实体已经逃离了“集体”这个共同体。连去向也只有唯一的一处。但父母一次也不来联系。这也许是来自他们的无声的信息:就这么逃命去吧,不要回来。

她有时去上学,有时不上。外面的新世界,和少女生长的“集体”差别太大。规则不同,目的不同,使用的语言也不同。因此怎么也交不上朋友,也习惯不了学校生活。

然而念中学时,她和一个男孩子很要好。他的名字叫阿彻。阿彻长得又瘦又小,脸像猴子那样有几条深深的皱纹。似乎小时候生过什么重病,从不参加剧烈运动。脊椎也有些弯曲。课间休息时总是远离大家,一个人看书。他也没有朋友。他长得太小、太丑。少女午休时坐到他旁边,和他说话,询问他看的书。他把正在看的书读出声给她听。少女喜欢他的声音。小小的、沙哑的声音,但她能听得清清楚楚。用这声音念的故事,让少女听得入神。阿彻简直像读诗一样,将散文朗读得很美。于是午休时间她总是和他一起度过,静静地倾听他读故事。

但没过多久,她就失去了阿彻。小小人从她身边夺走了他。

一天夜里,阿彻房间里出现了空气蛹。在阿彻熟睡时,小小人把那个蛹一天天做大。他们每天夜里在梦境中把这一幕展现给少女看。但少女无法阻止他们的工作。于是蛹变得足够大,纵向裂开。像少女那时的情形一样。不过那蛹里是三条大黑蛇。三条蛇紧紧地缠绕在一起,谁也——只怕它们自己也——无法把它们解开。它们看上去就像个三头怪物,滑溜溜黏糊糊,永远纠缠不清。因为得不到自由,蛇烦躁不已。它们没命地挣扎,企图挣开对方的纠缠,但越是挣扎,事态越是恶化。小小人把这个生物展示给少女看。阿彻却一无所知,就在一旁呼呼大睡。这是只有少女才能看见的场面。

几天后,男孩子忽然发病,被送进了远方的疗养所。没有公布那是什么病。总之,阿彻恐怕再也不会回到学校了。她失去了他。

少女悟出了,这是来自小小人的信息。他们似乎无法对身为母体的少女直接下手,但能加害她周围的人,毁灭他们。他们不是对什么人都能这样。证据就是他们无法对那位充当监护人的日本画画家和他女儿阿桃下手。他们选择最软弱的部分当作牺牲品,从少年意识的深处引诱出三条黑蛇,把它们从沉睡中唤醒。通过毁灭少年,小小人向少女发出警告,想方设法要把她带回子体身边。事情变成这样说来都该怪你。他们对她说。

少女再次变得孤独。她不再上学了。和谁交好,就意味着给谁带去危险。她明白,这就是生活在两个月亮之下的意义。

少女于是下了决心,开始做自己的空气蛹。她会做。小小人说,他们是沿着通道,从自己的地盘过来的。既然如此,自己应该也可以沿着通道逆向行进,到他们的地盘去。到了那里,应该就能破解秘密,弄清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母体和子体意味着什么。或许还能解救已经失去的阿彻。少女开始制作通道。只要从空气中抽丝织成蛹就行。很花时间,但只要有时间就能办到。

然而,她仍然不时感到迷茫。混乱会来困扰她。我真是母体吗?我会不会在某个地方和子体调换了?她越想越没有信心。该怎样证明我是自己的实体?

故事在她正要打开那条通道的大门时象征性地结束。那扇大门后面会有什么故事发生,小说没有写。大概还没发生吧。

子体,青豆想。领袖在临死前提到过这个词。他说,女儿为了发动反小小人运动,抛弃了自己的子体,出逃了。这也许是真实的事。而看见两个月亮的,并非只有自己一个。

先不谈这些,青豆觉得似乎能理解这部小说得到人们欢迎、受到广泛阅读的理由。当然,作者是个十七岁美少女的事,大概也起了一定程度的作用。但仅凭这一点不可能催生出畅销书。生动准确的描写不容置疑地成了这部小说的魅力。读者透过少女的视线,能亲临其境般看到围绕着少女的世界。虽然这个故事描绘了一个处于特殊环境中的少女的非现实体验,却蕴含着唤起人们自然共鸣的东西。大概是潜意识里的某些东西被唤醒了。所以小说能引人入胜,让读者不知不觉地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