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青豆 平衡本身就是善(第4/5页)

“而且你现在渴求被残酷地处死。”

“不,不必是残酷地处死。现在是一九八四年,这里是大都市的中心。不需要太血腥。只要痛快地夺去性命就行。”

青豆摇摇头松弛全身肌肉。针尖依然对准后颈那一点,但要杀死这个男人的念头却怎么也涌不上来。

青豆说:“到现在为止,你强奸了许多幼女。十岁上下的小女孩。”

“的确如此。”男人答道,“从一般的概念出发,要这样去理解,我也无可奈何。如果通过世俗的法律来看,我就是个罪犯,因为我和尚未成熟的女性进行肉体的交合。尽管那并不是我刻意追求的。”

青豆只是大口喘气,不知该如何让体内剧烈的感情对流镇定下来,她面孔扭曲,左手和右手似乎在希求不同的事物。

“希望你夺去我的性命。”男人说,“不管是哪一层意义上,我都不该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为了保持世界的平衡,我是个应该被抹杀的人。”

“如果杀了你,以后会怎样呢?”

“小小人会失去聆听声音的人。因为我的继承人还不存在。”

“这种话怎么能令人信服?”青豆像是从唇间吐出去那样说,“你也许只是个寻找冠冕堂皇的借口,将自己的肮脏行径正当化的性变态。根本不存在什么小小人,也不存在神的声音,更没有什么恩宠。说不定你只是一个世上要多少就有多少的、假冒先知和宗教家的卑劣骗子罢了。”

“那里有座台钟。”男人头也不抬地说,“就在右边的矮柜上。”

青豆向右望去,那里有一个高及腰部的曲面矮柜,放着一座大理石台钟。看上去显得相当沉重。

“你看着它,目光不要移开。”

青豆听从吩咐,扭着头注视那座台钟。她感觉在自己的手指下,男人全身的肌肉就像石头一般,绷得紧紧的,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巨大力量。然后,与这种力量呼应,台钟升起了大约五厘米,像犹豫不决般微微颤动,悬在空中,悬了大概有十秒。然后肌肉忽然丧失力量,台钟发出沉闷的声响,落在了矮柜上。就像忽然想起地球原来是有引力的。

男人花了好长时间,吐出疲惫的气息。

“哪怕是这么一件小事,也需要很大的力气。”他将体内所存的空气全部吐出之后,说,“几乎会减寿。不过,你看明白了吧。我至少不是个卑劣的骗子。”

青豆没有回答。男人做着深呼吸,恢复体力。台钟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似的,依旧在矮柜上铭刻着时间,只是位置稍微偏斜了。在秒针转动一圈之间,青豆始终注视着它。

“你拥有特别的能力。”青豆声音干涩地说。

“就像你看到的。”

“就像在《卡拉马佐夫兄弟》里,有魔鬼和基督的故事。”青豆说,“基督正在旷野里严格修炼,魔鬼要求他显示奇迹,要他将石头变成面包。但是基督拒绝了。因为奇迹是魔鬼的诱惑。”

“我知道。我也读过《卡拉马佐夫兄弟》。不错,就像你说的那样,这种花哨的卖弄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但我必须在有限的时间之内赢得你的认可,这才做给你看。”

青豆沉默不语。

“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善,也没有绝对的恶。”男人说,“善恶并不是一成不变的东西,而是不断改变所处的场所和立场。一个善,在下一瞬间也许就转换成了恶,反之亦然。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卡拉马佐夫兄弟》中描写的,正是这样一个世界。重要的是,要维持转换不停的善与恶的平衡。一旦向某一方过度倾斜,就会难以维持现实中的道德。对了,平衡本身就是善我为了保持平衡必须死去,便是基于这样的意义。”

“我感觉不到有杀你的必要。”青豆干脆地说,“也许你知道了,我来这里是打算杀你。我不能允许你这样的人活下去,准备无论如何都要把你从这个世界上抹杀。但现在我不打算这么做了。你目前处于异常的痛苦中,我能理解那痛苦的程度。你就该饱尝痛苦的折磨,体无完肤地死去。我不愿亲手赋予你宁静的死亡。”

男人脸朝下趴着,微微点头,说:“如果你杀了我,我的人大概会对你穷追不舍。他们是一群疯狂的信徒,拥有强大而执拗的力量。如果没有了我,教团恐怕会失去向心力。但体系这东西一旦形成,就会拥有自己的生命。”

青豆听着男人趴着说话。

“我干了对不起你朋友的事。”男人说。

“我朋友?”

“就是那个戴着手铐的女友。她叫什么来着?”

静谧出其不意地降临青豆的心中。那里已经不再有争执,只是笼罩着凝重的沉默。

“中野亚由美。”青豆说。

“真不幸。”

是你干的?”青豆冷冰冰地问,“是你杀了亚由美?”

“不,不是。不是我杀的。”

“但是你知道什么。亚由美是被谁杀害的?”

“调查员调查了这件事。”男人说,“是谁杀的没查出来。查清楚的,只是你那位女警官朋友在一家宾馆里,被什么人勒死了。”

青豆的右手再次攥紧。“可是你说了,‘我干了对不起你朋友的事。’”

“我是说,我没能阻止这件事。不管是谁杀了她。事物总是最脆弱的部分先受到攻击。就像狼总是挑选羊群中最弱的一头追逐。”

“你的意思是说,亚由美是我身上最脆弱的部分?”

男人没有回答。

青豆闭上双眼。“可是,为什么非得杀她不可?她是个非常好的人,也没有给别人带来危害。为什么?是因为我和这件事有牵连?那么,只要把我一个人毁灭不就行了吗?”

男人说:“他们毁不了你。”

“为什么?”青豆问,“为什么他们毁不了我?”

“因为你已经变成了一个特别的存在。”

“特别的存在。”青豆说,“怎样特别?”

“你以后就会发现的。”

“以后?”

“时机一到的话。”

青豆再次扭歪了脸。“我听不懂你的话。”

“到时候你就懂了。”

青豆摇摇头。“总而言之,他们现在无法攻击我,所以攻击我周围脆弱的部分。为了警告我,不让我夺取你的性命。”

男人沉默不言。那是肯定的沉默。

“太过分了。”青豆说着,又摇了摇头,“就算杀了她,很明显,现实也不会有丝毫改变。”

“不,他们不是杀人者,不会自己动手让什么人毁灭。杀死你朋友的,恐怕是她自身内部隐含的某种东西。或早或晚,同样的悲剧总要发生。她的人生蕴含着风险。他们不过是给了它刺激。就像改动了定时器的时间。”